她迅速放大聲音說道：“但是！僅此物并不能代表臣不尊敬公主。殿下冰清玉潔，傾城伊人，世間鮮少有男子不為殿下傾心。臣與殿下已有婚約在身，必然滿心都是公主。在臣眼中殿下與衆不同，所以自然要為殿下獻上與衆不同的禮物。太華麗略顯奉承，太樸素又顯得輕視，臣思來想去，尋得此把折扇。此扇并不出自名人，但它的扇畫并不遜色于名物，在民間人人哄搶，極有聲望。還請殿下過目。”

韓沐青說得頭頭是道，絲毫不給旁人插嘴的機會。要不是李沫璃看到她眼裡的懇求，說不定也會被騙過去。她接過折扇展開，面色不改地欣賞起扇畫。

“不過此折扇恐怕不能讓各位共賞了，因為其中夾雜了本人的私情。擾了諸位的興緻，錦忠在此賠罪了。”

說是不能共賞，但李承乾還是光明正大地瞧了過去。他輕輕點頭表示認同，扇畫的确如韓沐青所言，是個寶物。不過對方所說的“小心思”……

“楊柳……”他順着扇畫看下去，瞧見了一旁的賦詩，驚訝間逐字念出詩名。還未待他念盡，扇子便“啪”地一聲被李沫璃合上。

高鑄雖不知公主為何會有此反應，但肯定與折扇脫不了幹系，他不準備放過韓沐青，隻要坐實韓家對皇家不敬的罪名，既能替父親解決韓家，也能防止養虎為患。他剛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為難對方，還未開口便被李承乾攔住。

“錦忠說得不假，此扇看似平庸可寓意非凡，的确用心了。禮輕情意重，璃兒覺得如何？”李承乾大約已經猜到一二，他知道此扇裡的蘊意并非韓沐青想表達的意思，不過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當面輕薄李沫璃。他知道李沫璃也明白韓沐青的意思，而且對方似乎也在配合韓沐青，隻不過這首詩……

李承乾知道想要快些結束這場鬧劇，還得由他們二人開口。

韓沐青小心翼翼地去觀察李沫璃的反應，見對方滿臉不悅後慌亂低下頭。

《楊柳枝》的意思便是妻子思念丈夫，李沫璃知道韓沐青并無此意，但她難免不會多想。韓沐青在她的心中又多了一個浪蕩之徒的名号，她私心不想放過對方，但一切以大局為重，她隻好忍下來，違心說道，“大哥都開口了，璃兒自然覺得無妨。韓員外有心了。”

“那好，長鑄可有話還要講？時辰不早了，準備準備就開宴吧。”

高鑄被李承乾壓住，也不好多說，隻能回位下令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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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已至，晨宴結束。

韓沐青剛想趁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不想硬生生被李承乾留下。本還在以身體不适為由拒絕，卻被李承乾一句“我是你哥哥的朋友”震驚在原地，步履踉跄地被李承乾推進馬車。

葉尚華想幫助好友，卻和謝桑榆一樣被攔在馬車外。

“殿下有吩咐，他想與未來的皇妹夫單獨聊些家事。葉侍诏若是不放心，可以跟在殿下的馬車後。還請二位不要為難小人。”

“可是錦忠哥他身體不适，要是出了事……”

“我沒事，已經好些了。尚華，我與殿下聊會家常，此程委屈你獨行了。桑榆，你也先退下吧。”韓沐青撥開窗簾，向少年解釋道。對方見韓沐青親自出面，隻好閉嘴不再多說什麼。

韓沐青酒量巨差，剛剛硬是被高鑄那群人灌下半杯酒，出門時腦袋還有些暈勁。聽到李承乾的話後，許久才反應上來。這會兒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滿臉嚴肅地看向李承乾。對方的話并不是玩笑，可她從未聽韓沐白提起過李承乾，甚至連師父他們也不知道哥哥與李承乾有來往。不過對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她隻好照他的吩咐支開其他人。

“錦忠…或許我該叫你韓沐青。”男人開門見山說道，“你不必擔心，你的身份是錦忠告知我的，我不會透露給他人。”

“殿下許是醉了，在下并不認識您口中之人。”被直截了當地戳穿身份，韓沐青心中滿是不安。

“你不必試探我，我說的都是真話，我的确是你兄長的密友。”

韓沐青覺得沒有接着裝下去的必要了，戒備地暗中從衣袖裡抽出小刀，“我該如何相信你？”

“别沖動，這周圍都是我的人，你要是殺了我，韓家就徹底完了。”李承乾眼尖地按住她的胳膊，“你隻能相信我。”

李承乾堅毅的目光不像做假，韓沐青冷靜思考着他的話。對方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沒有選擇當衆拆穿，而是單獨約自己交談，況且在宴會上對方的确幫了自己……現在整個韓家的生死都由他掌握，她隻能相信對方。

“你和我哥究竟是什麼關系，他為什麼要告訴你有關于我的事情？還有，他如今下落不明，你又是如何跟他取得聯系的？”

“我與錦忠是生死之交，至于其他的問題，目前我還無法全盤向你解釋。他能告訴我你的身份，就表明他足夠信任我，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錦忠。”

他從懷中取出一條方帕，包裹着一支已經碎裂掉的白玉發簪。韓沐青認出這是兄長的物品，剛想上手奪走，卻被李承乾先一步收起，“韓家已經被人盯上了。現在隻有我能幫助你們。”

韓沐青一時失神，繼而又激動地看向男人，“他人在哪？”

李承乾知道證物遠比語言有說服力，可他就是害怕對方會問出這個問題。提起韓沐白，他也是悲痛的。他尚不忍心将韓沐白的死訊告知對方，可黯然神傷的眼神和話語間的閃躲都被韓沐青捕捉到，她心中似乎已經有了一個答案，畢竟失蹤一年多的時間，想來也是兇多吉少。

韓沐青心底一沉，緊握的拳頭逐漸松開，“屍首在哪？”

廂内已被悲痛的氣氛籠罩，李承乾氣憤地砸向木窗，接而長歎一口氣，不是他不願意告訴對方，而是韓沐白早有先見之明，不讓自己将此事告知韓沐青。

“先禮部侍郎劉元是我們的共同好友，幾年前，劉家一夜間滿門遇害，疑點重重而大理寺卻用仇殺草草結案，那些刀傷分明是出自死士之手，但整個朝堂上沒有一個人敢為劉家發聲。我們私下調查，卻沒想到越查越久，越查越深，還牽連出更多的案子，威脅到某些權勢更高的人。他們想要殺人滅口，我和錦忠雖有所察覺，卻還是晚了一步。那夜，為了保護更多的人不被牽連，他将我敲暈後藏于暗道，自毀容貌，與刺客糾纏身亡。”李承乾歎息道，“我也是醒來後在密信中得知錦忠的計劃，他告訴我，他失蹤後韓家肯定會大亂，為了穩住陣腳他們隻能讓你出面。至于屍首，他在信中寫道不可告知任何人，他擔心你們會去悼念他。”

話語間雖然有些漏洞，但韓沐青沉浸于悲痛中無法自拔，也沒過多在意。

片刻後，她心中的悲痛逐漸被憤怒替代，“是誰…殺了他？”

“線索中斷，還未查出。需要你幫忙。”李承乾看到對方的反應漸漸松了口氣。

“所以……我需要做些什麼？”

“錦忠說，他那裡的證據都埋在你們幼時玩鬧的大樹下，需要你将它們帶出來。錦忠出身于富貴家，卻還能滿心正義，但又偏偏亡于正義。世間無惡是他的願望，不過他更希望家人安康。待送出情報後，你就将此事忘記吧。”

韓沐青聽出他是在勸自己不要與這件事有過多牽連，不過她已經被仇恨蒙了眼，立誓要為兄長報仇，“我會為他報仇的。”

“你當真想好了？踏出這一步，韓家就無路可退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被此事牽連……”

“韓家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已經被卷入奪儲之戰中，以後就隻能是公主府和四皇子的門下。憑現在的局勢，四皇子根本沒有可能成為太子。以後新帝登基，第一個被懲處的就是他們這些孽黨。臨死前至少也能為兄長了卻遺願報仇。

這一切果真如韓沐白所言，隻要韓家明面上被卷入争鬥，這時再告訴韓沐青有關他的死因，對方就一定會幫助自己。

“那好，”李承乾拿出一封密信，“這上邊提到的名字你可以放心用。有很多東西目前來不及慢慢向你解釋，待你看到那些線索證據後自然會明白。

“朝中已有人開始懷疑韓家，錦忠囑咐過，這件事切莫告訴他人，連韓相都不能。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他隻能托付給你。否則漏出破綻，沒人能保下韓家。”

“大理寺不是公主的門下嗎？是她做的？”韓沐青像是察覺到什麼，敏銳地問李承乾。

對方明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表情迷惑中又雜着些驚訝。李承乾與韓沐青交談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與對方相認，但次要目的也是為了李沫璃的事。他緊忙解釋，“這件事涉及人數頗多，但我與錦忠調查過，負責此案的人并不是璃兒的門下。你大可放心，一切都與璃兒無關。”

他們以前也懷疑過李沫璃，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消，因為連李沫璃也是此事的受害者。

“這一路皆是危險，你如今與璃兒有婚約在身，身邊的眼線自然不會少。大婚之日，人多喧雜，是最方便交換線索的時日。”提起大婚，李承乾才想起故人的囑托，“這是璃兒的母妃曾經托我轉交給璃兒未來夫君的玉佩，不論性别，你現在已經是她的‘夫君’，我自然是要把它交付于你。”

自從韓沐白出事後，這一年間，李承乾是徹底放棄了自己。向皇帝要了一個親王的封号南下，卻把所有的政務都甩給了當地的官員，甚至把手下的大部分官兵都遣散了，封地裡隻留下不過三百人負責維持治安。李承乾整日遊手好閑，連府邸都不回，在大國疆土裡四處遊玩。親王無召不入京，但皇帝看到自己那個自暴自棄的兒子也無可奈何。隻要李承乾不沾染朝政，各位官員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荒唐的大皇子。

這一路來，他聽過的戲不少，見過的事情也不少，并不排斥斷袖與磨鏡之情。

雖然他與韓沐青是一條船上的魚，但他的心還是偏向于李沫璃。即使她們兩人之間暫時沒有情，但是至少在這段時間裡，璃兒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宴會上，公主那邊……”每次提到李沫璃，韓沐青心中總是覺得不安，對方的表情定然是生氣了，若是公主因此刁難韓家……

“戴上，别被懷疑了。”李承乾将玉佩強行塞進韓沐青手中，要求對方戴在腰間，他知道韓沐青在顧慮什麼，笑着歎了口氣，“你放心，璃兒她并不是蠻橫無理之人，隻不過你今日送的那把折扇，确實有些輕薄了。你是第一位敢正面輕薄她的人，璃兒要強正吃這套。你悉心向她解釋，她應該會理解；理解不了…日後也是一家人，不必擔心。”

“自我母妃亡故，肖嫔妃視我如己出，我也算是看着她長大。”李承乾突然想起什麼，轉而語重心長地說，“璃兒遇刺，我已經調查清楚了。這最初是璃兒的計劃，想因此陷害五弟，不過卻被五弟提前發現，将所有刺客都換成自己的人。讓你中毒并非璃兒本意，還請你不要記恨于她。璃兒為了四弟，說話行事比較刻薄，不過她本心不壞，善惡還是能分清的。”

“你用心待她，她自然不會過多懷疑你。”

馬車外傳來喧鬧的話語聲，車速也逐漸緩停。韓沐青知道即将到達漾河岸，迅速将紙條藏匿懷中，調整好情緒，準備下車。

“行事小心，我說過的話切記不要告訴任何人。一定要照顧好璃兒和自己。”

她半個身體已經離開車廂，聽到李承乾的話後呆滞在原地半秒，随後說道，“多謝殿下提點，錦忠定會傾心對待公主。”

望着遠去的背影，李承乾無奈歎氣，眼底閃過幾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