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反應,我猜或許不是公事,便起身掀開營帳門,對外面道:“進來吧,季權,我剛好醒了。”
夏侯威一愣之後笑道:“看來我來得很是時候。”
我笑着把他拉進營帳:“自家兄弟,叫我起來就是了。你怎麼有時間這個時候過來?眼下最忙的人不該是你麼?”
他笑道:“上午都忙過了,晚上的慶功宴又不歸我安排,下午反倒有些清閑——就跟三哥一樣。”
“原來如此。早知道便進城與你相見了,也不用獨自在營帳裡睡覺。”
“三哥是該好好休息,否則晚上的慶功宴,你身為主角,可應付不來啊!”
我笑着搖頭:“我可不是什麼主角,不想太出風頭了。總歸是後生晚輩,能低調還是低調些好。”
“三哥這行事作風,不像個意氣風發的年輕武将,倒像是沉穩的朝堂元老。”夏侯威笑道,“難怪年輕人會有些不理解。”
我聽明白了他話中之意,笑道:“怎麼,七弟和子上去找你了?”
他沒有否認:“他們跟我說惹你生氣了,想托我來跟你認個錯。”
“他們已經認過錯了,我也沒在生氣。”我輕歎,“他們怎麼跟你說的?”
夏侯威複述了一番,我聽了點頭:“這倆小子倒是很說實話,沒有胡亂解讀,也沒添油加醋。”
“到底是自家兄弟,還不至于胡亂說話。至于子上,也是個真性情的孩子。”
我輕笑。十六歲的司馬子上當然是個真性情的率直孩子,以後可不一定了。但我并不否認,我确實很喜歡現在的司馬昭,并不希望他變成以後名留史書的那個人。
“季權,在你面前我不否認,這件事我确實有錯。他們今日一問,我才意識到之前對他們兩個,未免過于寬松,導緻他們仍以我的弟弟自居,而非下屬。在洛陽的時候誰也不會用官職來壓自己兄弟,但在軍中,仍以兄弟看待彼此卻是大錯特錯。”
夏侯威“嗯”了一聲,直截了當地說:“我也是這麼跟他們兩個說的。在這件事上三哥有錯,他們自己不能跟着糊塗,以後要自己認清身份。”
我有點驚訝:“你這麼跟他們說的?那你為什麼還來我這?”
他笑:“我說完了他們,自然要來說說兄長啊!我倒沒想到兄長已經自己想通了道理。”
我既驚訝又慚愧,一時無語。他續道:“兄長總是這樣,心慈手軟,對誰都謙和有禮,有時我真擔心你根本不适合疆場殺伐。可你又如此天賦異禀,屢建奇功,讓我不得不打從心底欽佩。好在,你還有個好處就是從谏如流、耳根子軟!”
“……季權,我好像不覺得你是在誇獎我?”
“怎麼不是?我說的不都是三哥的好話?”他笑着又道,“所以我是來勸你,對自家兄弟也要和部下一視同仁。三哥也不想被人說你對兄弟偏心吧?”
我歎一口氣:“我總覺得他們還是在京城的時候,跟在我身後的兩個孩子。沒把他們看作部下、将官,的确是我不對。可是,我很擔心他們在戰場上若是遭遇危險,我沒法對夏侯家和司馬家交代啊!”
他也歎氣了:“你若是這樣想,他們自己怎麼能不生氣?試想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将,怎麼可能一點傷疤都沒有?你這是小看他們,也小看了咱們夏侯家。一門武将出身,哪個怕過受傷流血?即便是家中女眷,也比你膽量大些呢!”
停頓片刻,他又道:“至于司馬家,此前雖然沒有出過武将,但既然将兒子送入前線軍中,想必也有覺悟。果真有個什麼,我相信司馬将軍也不會認為是你的過錯。”
我一陣沉吟。很想知道當年的夏侯淵,帶着幾個兒子一起出入沙場,又是如何權衡“父子”和“将官”的雙重身份呢?想必一定像夏侯威說的一樣,嚴格區分,不會混為一談吧?做不到公私分明的我,确實應該慚愧。
我長呼一口氣:“我知道了,多謝季權提醒!以後我會好好鍛煉他們兩個,再不會讓他們這麼輕松,敢來質疑我的命令了!”
夏侯威大笑:“三哥放心,我定然原封不動将你的意思傳達給他們,絕不是我從中挑唆!”
相視而笑,我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感受着結實的筋骨。幾年的曆練,夏侯威也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武将了。夏侯淵在天有靈的話,看到現在的我們,應該會很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