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适的屯田校尉沒那麼容易馬上找到,張昀的底細還是不難查的。
江陵雖然地處要沖,對魏、蜀、吳三方來說都是必争之地,老百姓還是要過日子的。再說也正是因為戰略地位重要,發展貨運的條件也優越,在益州巴蜀和下遊地區的商業往來之中,一直是個比較大的中轉地。
而張昀家裡從戰亂未興之前,就一直在江陵一帶經營,算是名流士紳。在近二十年的時間裡,雖然江陵幾度易手,張家憑借牆頭草的精神頑強地存活下來。當然家業沒有以前那麼興旺了,豢養部曲用以自保耗費了他們許多财富。好在家族隻要能夠存續,根基就還在。随着江陵形勢的穩定,他家的生意也慢慢恢複起來,頗有複興之兆,是典型的亂世之中大戶人家的生存之道。
張昀本人身為長子,自然承擔起了家族重任。他這個人在鄰裡口碑很好,樂善好施,遇事有主意,熟讀經書,口才極佳。加上相貌堂堂,為人頗有風度,俨然成了意見領袖。我不難想象,這樣一個人要想收服劉權,實在易如反掌。
可這些表面上手到拈來的情報,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地道,從我認識他起,我就對他存了一種本能的防範心理,不想與他深交。這也是為什麼他跟劉權走得這麼近,而我卻沒有察覺的原因之一。我總覺得這個人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隐藏着極大的企圖心,讓我不想接近他。原本這隻是一種個人好惡,然而現在他的存在顯然影響到了我,我必須求證這種本能的防範是否有據可循。
我想了想,決定動用校事官。
曹魏的校事官,從曹操還是大漢丞相的時候就有了雛形,名義上是派到地方重鎮或者前線軍中的監察,實際上就是特務。這一路官員和屯田系類似,獨立于正常的官員序列之外,直接聽命于最高統治者——從前是魏王、現在是大魏皇帝。他們當中有些人是兼職的,本身有另外的官職,這種比較偏向于正常的監察。但也有些是專門做校事官的,特務的性質更濃厚。這種專門的校事官往往配備在重點地區或者重點人員身邊,也就是皇帝不太放心的地方。以前曹叡做太子的時候,甚至連他身邊都有這樣的人。曹丕對他,一向戒備很深。
正式登基之後,他終于從被監視的立場轉變為監視者。他整頓了一下校事官系統,具體是怎麼安排的我不太清楚,但在我離開京城之前,他特意安排了一個人跟我一起來江陵,并且給了我調動他的權力。也就是說,作為江陵軍政一把手的我,身邊雖然照例跟着朝廷派來的校事官,但這個人實際上也必須聽命于我。這個權力是絕無僅有的,這意味着江陵的校事官并不是來監視我的。皇帝對我有着絕對的信任。
我很感動,所以我愈發克制自己的言行,絕不做任何逾越之事。我就是想要告訴曹叡,他對我越是信任,我對他也越是忠誠。我不會辜負他的信任。因而這個名叫熊焱的校事官,始終與我相處融洽。
當然,作為校事官,他也不是跟在我身邊當擺設的。鑒于江陵的重要戰略地位,我希望他能承擔起軍事偵察之外的情報工作。這算是他的老本行,他幹起來沒什麼難度。一年來他跟陳慶互相配合,軍事方面的偵查工作歸陳慶管理,其餘的由他負責,我一直覺得效果還不錯。然而這次東吳和蜀漢幾乎同時出兵,疑似暗中通氣,我們卻沒有捕捉到任何端倪,不僅我顔面無光,熊焱作為江陵校事,臉上也不好看。心裡憋着一口氣,我在這個時候讓他去調查張昀,并對他說了我的猜測,他自然格外起勁。
我的猜測很直白——我懷疑張昀不是個正經做生意的人,暗中有參與情報活動。原因就在于他的身份主要是“布商”。
我在蜀漢待過一年多,十分清楚蜀漢的拳頭産品“蜀錦”是多麼高級的硬通貨。“錦官城”的名号不是白給的,益州出産的蜀錦享譽天下,上流社會對于奢侈品的需求也不會因為戰亂而停止。作為一個布商,能夠經營蜀錦這種高級産品,就是實力和檔次的象征。而我同樣記得十分清楚,去年年關張家送給我的禮物當中,就包括蜀錦。
熊焱很快查清了張昀的布莊經營的品種,正如我猜想的那樣,蜀錦是他們的常規經營品種。因為這種料子的緊俏和高價,他們的經營量不大,但一直是有的。即便斷貨,也可以接受預定。這說明他們的貨源是穩定的。不用我吩咐,熊焱立刻開始着手調查他們的進貨渠道,同樣很快有了結果——張昀定期從巴蜀進貨,頻率大概是兩到三個月一趟。他們的上遊貨源來自新城郡,也就是說,走的是陸路。
成都-巴中-新城-江陵,在地圖上串起這條線的時候,我心裡不祥的預感更為強烈了。不過猜測終歸是猜測,還要找出真憑實據。我讓熊焱想辦法調查,同時找來了劉權。
自從上次在樂坊談話之後,劉權似乎放下了内心的包袱,加上也有覺悟承擔責任,整個人放松多了。據我私下裡了解,他現在索性不管他那些下屬們怎麼看,整天泡在田間研究水稻,自己觀察、自己學習,行政上的事務都交給其他人處理。倒是那些下面的人,察覺了要換屯田校尉的苗頭,疏通關系來找我的有好幾個。
劉權以為我打算宣布他的接任者,非常鄭重地來見我,我告訴他這件事暫且不急,讓他先幫我辦另一件事——去找張昀,幫我訂購蜀錦。為了防止劉權知道真相後内心動搖,言行露出馬腳,我沒跟他說實話。
劉權以為我真的需要布料,當天就去了張昀家裡,回來告訴我說,蜀錦暫時沒有貨,張昀說下一批到貨時間是下個月初。如果我急用的話,他可以緊急幫我訂貨。我回複說不急,按照正常貨期就行。讓劉權代我轉交訂金,定下了這筆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