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一陣酸澀。熊焱的意思是說,劉權很可能被蜀漢的人“策反”,重新站到那邊去了。這個猜測并非沒有可能。他本來就是劉備的親生兒子,是蜀漢貨真價實的皇子、親王,我憑什麼覺得自己對他的影響力能夠戰勝血緣天性,讓他一直站在我這邊呢?可是明白歸明白,他要是真的這麼做,我又覺得難以接受。
心情壓抑之下,我陰陽怪氣地問熊焱:“盯着劉權,是你自己要這麼做,還是陛下吩咐你的?”
他愣了一下。我死死盯着他,他最後還是垂下頭,低聲說:“陛下的确叮囑過,下官自身也認為很有必要。”
“呵,他不放心。那,他放不放心我呢?”
熊焱聽出我情緒不對,急忙道:“将軍過慮了!陛下對将軍的信任,放眼朝廷,絕無僅有,将軍不是很清楚麼?”
我不置可否。氣氛正僵,親兵忽然來報告說劉權要求見我。我有點意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熊焱,他很知趣地說要走。我想了想,阻止了他。
“你到内堂去吧,免得猜測我跟劉權私底下商量什麼!”
他說了句“下官不敢”,卻也不推辭,行禮之後神情自若地到内堂去了。我整了整衣服,讓親兵帶劉權進來。他一進來便是一副愁苦的表情,誠懇而鄭重地對我行禮。
“升之,見我何事?為何這般神情?”
他深深行了一禮:“将軍,我聽人說張公子被帶到府衙,已有兩日未歸。他的家人心急如焚,想托我來問問,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罪過?”
我裝傻:“哪個張公子?布莊的那個嗎?”
“自然是他了。”劉權垂頭喪氣的說,“将軍曉得我說的是他吧……”
我頓了頓,确實有點于心不忍。我對劉權向來容易心軟,要不是因為這份心軟和同情,當年也不會答應他的請求,把他從蜀漢拐帶出來。他雖然年紀比我大,我卻總有種照顧他的想法。然而想起身後的熊焱剛才對我說的,我心裡又半信半疑,情緒十分複雜。
“他犯的是大事,你還不知道吧?”
他倏地擡起頭:“什、什麼大事?嚴重嗎?”
“通敵叛國,刺探軍情,庇護奸細……你說是不是大事?”
劉權目瞪口呆,愕然道:“不……不會吧?”
“啪”地一聲,我拍了一下桌子,他頓時一驚。
“升之,我實話告訴你,張昀的事不小。他已經招供,早在一年多之前,他就已經與蜀漢的奸細有了來往,暗中向他們傳遞情報、運送人員,甚至借助布匹運輸的便利掩護蜀漢與東吳的秘密接觸。我這江陵城埋藏着這麼大的一顆毒瘤,有何顔面回應陛下的殷殷期許和朝廷的灼灼目光?此案必徹查!他的家人也跑不了,你也不要替他求情!當心你自己牽連其中,說不清楚!”
“……張、張公子怎麼會……是、是不是弄錯了……?”
劉權的聲音越說越小,說到後面幾個字,自己都不敢看我。我冷冷地把熊焱送過來的那份審訊記錄丢到他面前。
“他自己都認了的,你說會弄錯嗎?”
“這……這……”
“别說是刑訊逼供啊。熊校事可沒對他下重手,最多也就是打了幾下吧。”
劉權緊咬着嘴唇,輕輕翻了翻記錄,我暗中觀察他的表情和反應,權衡着他在這件事中可能的作用。熊焱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我無法判斷,但我傾向于相信他不會故意誣陷劉權。這一年多來,他和劉權之間并沒有很明顯的私人恩怨,他們甚至都沒說過幾次話。而之前沈鐘跟我提過的,典農校尉失職導緻糧食緊缺一事,此刻也浮現在腦海中。一個人一旦對另一人有了疑惑,所有的事看起來就都不對了,不是輕易能夠消除的。
“不要再過問這件事了,升之。你本就不該過問此事,不是麼?”我仍然勸說劉權,“你如果真的不想留在江陵,等漢中戰事結束,我立刻上書,請陛下将你調回中原。你看如何?”
劉權像是吃了一驚,驟然擡頭,欲言又止。我凝視着他。幾年過去了,他比當初在蜀漢的時候胖了些,也顯得蒼老了些。我本以為他這幾年過得挺好、挺平穩的,然而回到這座曾經屬于蜀漢的城市,或許真的勾起了他心中某些封藏已久的東西吧。
“我當然希望能與你攜手共事,不過若你實在不習慣,我也不會勉強你留在這裡。娶個喜歡的姑娘成家,回到中原平穩度日,不好麼?”我柔聲說。
他與我對視片刻,移開視線,小聲道:“容我……再考慮考慮,成麼?”
“當然。你若有了主意,随時跟我說。張昀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他沒有給我回應,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我暗自長歎了一口氣。終究,我已經無法信任劉權了嗎?還是他也無法信任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