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們特意挑選了一處山坳作為紮營地點。這個山坳兩面環山,兩個方向的山壁都有幾十米高,基本不太可能從上面居高臨下發起攻擊。另外兩個方向隻能分别派人徹夜輪值。因為能用的人手實在不多,隻能分派兩組,上半夜和下半夜各輪換一組。
我堅持加入值夜行列。我想既然遇到襲擊時自己排不上什麼用場,至少可以站一班值夜的崗,讓普通士兵能多休息下。白天趕路時,他們既要背負行李,又要照顧受傷的同伴,本就十分辛苦。見我如此體恤下屬,士兵們都很感動。司馬昭也堅持要跟我一起值夜,說自己雖然不能跑不能跳,總還拉得動弓箭,坐在火堆旁盯着周圍的動靜也能做到。我便和他一組,輪值上半夜。
我們生起兩堆篝火,兩組值夜站崗的人守住兩個方向,遙相呼應。其餘人就在山坳和崗哨之間的區域紮營休息。夜深人靜之後,山林中漆黑如墨,兩團篝火在林間格外顯眼。但在野外過夜是不能不生火的。沒有火,野獸便會靠近。追殺我們的人不一定會趁夜晚發動攻擊,但野獸一定會。
我跟司馬昭輕聲閑聊,倒也不覺得無聊。我們說起在洛陽時的舊事,說着說着彼此都有些想家。我想起了洛陽的兄弟,想到夏侯霸的兒子應該會說話了,夏侯威的婚事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夏侯霸應該挺着急的。司馬昭也說起自己的父親和兄弟。除了大哥之外,他有時也會提到他的弟弟們。他家的幾個弟弟我也見過,資質普通,遠比不上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倆,因而司馬懿也不怎麼栽培。倒是司馬懿弟弟司馬孚的兒子、司馬昭的堂兄弟司馬望,聰明伶俐,勤奮好學,在家族中同樣受到器重。
“對了,叔權哥,我大哥要成親了!你知道嗎?”
“哦?是麼!我不曾聽說。是哪家的姑娘,配得上子元那樣的一表人才啊?”我笑着,明知故問。司馬師的發妻是誰,我當然心知肚明。
“就是征南将軍之女啊!你竟絲毫不知?”
我哈哈笑道:“征南将軍嫁女,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們在江夏的時候,隻顧着分享擊退孫權的喜悅了,他壓根沒有提及此事。”
司馬昭來了勁頭,直起身子要給我好好講講,卻壓到了自己的傷處,疼得龇牙咧嘴。我見狀急忙詢問,他逞強地搖了搖頭。
“聽說征南将軍家的小姐,單名一個‘徽’字,比我大哥小三歲,與我同年。夏侯小姐相貌溫婉、姿容秀麗,更兼熟讀詩書,與我大哥正是般配!父親在家書中告訴我,聘禮已經齊備,婚期就定在歲末!”
我表面上含笑點頭,内心感受卻極為複雜。司馬師的結發之妻夏侯徽,作為夏侯尚之女、夏侯玄的妹妹,也是留名曆史的人物。這樁婚姻擺明了是政治聯姻,作為夏侯家族一員的夏侯徽,嫁給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連接的不僅僅是他們二人今後的人生。隻可惜決定這樁婚事的人誰也不會想到,這樁婚姻最後會以那樣不幸而罪惡的方式終結。
但我也不能說什麼。總不能去告訴夏侯尚,你女兒的婚姻不會幸福、日後她會被她的夫君親手毒殺。我什麼也不能做,隻能靜靜旁觀,并寄希望于我所認識的這個夏侯徽,能夠有一個與曆史記載不同的結局。
“叔權哥,你在想什麼?怎麼在發呆?”
“哦……沒有。我隻是在計算年紀。子元今年虛歲二十,徽兒與你同齡,虛齡十七,的确是年華正好。”
“是呵,父親或許覺得剛好合适,不過我覺得太早了。”他撇撇嘴說,“換了是我,可不想這麼早就成親!”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子上玩心很重,不想早早成家被管束起來?”
“才不是玩心重!我的人品,叔權哥你還不知道嗎?”
我笑得更開心了,故意逗他:“我怎麼知道,你整天跟義權混在一起,去些什麼地方鬼混,我如何得知?”
“嘿!叔權哥既然這樣說,回去我便告訴義權,說你質疑他的人品!義權聽了不知有多傷心呢!”
“你這小子!竟學會了威脅上級?”
“誰叫你要作弄人?明知我跟義權品行端正,每日隻琢磨着研習兵書、鍛煉武藝!”
司馬昭說的是實話,我當然知道他們兩個每天大緻都在做些什麼。他們既不尋歡作樂貪圖享受,也不仗着家世作威作福,比許多同齡人上進得多。若非如此,也不會心甘情願跟着我在前線吃苦頭,留在京城洛陽不知有多舒服。
“說到成親,叔權哥你不也遲遲沒有婚娶?以你的名聲功績,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兒眼巴巴想要嫁給你呢!”
這小子突然把話題扯到我身上,還滿臉揶揄地看着我,讓我不由産生了身為年長者的不爽,笑着用力拍了下他的頭。
“怎麼,想學我?那你可不一定學得來!”
“這有什麼學不來?”他不服輸地說,“大丈夫理當建功立業,以天下為己任!叔權哥不也是這樣想,才不急于娶妻成家?”
“以天下為己任……”我意味深長地咀嚼這句話,看着司馬昭意氣風發的年輕面龐,“子上志向不小啊。”
“叔權哥難道不是這麼想的?”他坦誠地迎着我的目光,“我以為叔權哥的理想,當是終結亂世,為了大魏一統天下!亂世武人,誰沒有這豪情壯志呢?”
“你說的也沒錯……”
可我不想讓你知道啊。讓你、司馬昭,在心裡種下“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的種子,日後會生長出怎樣的樹木,誰能預料得到?原本就該是敵人啊,你們司馬家族與我夏侯稱。
對我的心思一無所知的司馬昭仍然很興奮地說:“所以我也想跟叔權哥一起,征戰天下,伐吳滅蜀,建立不世功勳,光耀我們司馬家的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