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當天,從早上開始天氣就很好。
曹叡很晚才起,當然也沒有人敢去打擾他。等他睡到自然醒,洗漱完畢收拾整齊,差不多就能直接吃午飯。我倒是早早起床,趁着天沒亮就離開他的住處,假模假樣回到自己卧房,再裝作正常起居的樣子。确實有些自欺欺人,大概隻能騙騙不明真相的路人。
曹叡的突然到來,導緻今天的安排整個有些混亂。八月十五當天,因為有煙火大會的慶祝安排,又限時一天取消宵禁,本來就很忙,一大早找我的人就絡繹不絕。我處理了一上午的公務,等曹叡派人來叫我去陪他吃午飯,我已感到有些疲憊。畢竟昨晚我隻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曹叡雖然累,我的體力消耗也不小。
午膳作陪的隻有我和毌丘儉兩人。看到我,毌丘儉臉上掠過一絲驚訝的神色。我有幾分納悶,不知他在驚訝什麼。趁着在屋外等候上菜的工夫,他輕聲在我耳邊道:“陛下臉色都比你好,昨夜莫非……”
我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假裝生氣一拳打過去,笑罵道:“我哪有陛下的福氣,可以睡到自然醒?臉色怎麼會好!”
“吓我一跳,還以為你跟陛下……嘿嘿!”
“不過,即便如你所想,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你我臣子,本就是陛下的人。為陛下獻身,理所當然。”
“下官可不敢,不像中郎将。”
我又忍不住想揍他。這小子什麼時候學壞了,不僅敢開我的玩笑,也敢議論曹叡的閨房中事?正要教訓他,曹叡在屋内揚聲道:“你二人為何還不進來?避着朕在外面說些什麼?”
我倆連忙進屋,行禮道:“不敢。臣等隻是在說些尋常閑話,不敢妄議。”
曹叡掃了我們一眼,容光煥發的臉上平靜無波,淡然道:“既然這樣便坐下吧。朕早已腹中饑餓。”
是了,我們昨晚折騰到寅時中,他才在我的服侍下睡下,一口氣睡到接近中午,早該餓了。我看了一下食案上的菜肴,相當豐盛,制作精美,是皇宮禦廚的手藝。昨晚禦駕進城之後,沈鐘立刻找來了江陵最好的廚師,臨時拼湊了一桌接風宴。曹叡随身是帶着兩名禦廚的,今天這頓飯應該就是禦廚接手,按照宮廷标準制作的。隻是江陵食材的種類和品級都遠遠不能跟皇宮相比,禦廚的水準難以發揮。
曹叡胃口不錯。我跟毌丘儉顧慮到禮節,吃得謹慎而克制,他倒是不管不顧,放開來吃了很多,想來是餓得不輕。等吃得差不多了,他問我:“今日中秋,不知江陵軍民百姓如何慶祝?風俗是否與京師有别?”
我趕忙放下碗筷答道:“民間風俗,原本與京城相差不多,并無特别不同。今年臣突發奇想,打算就着江夏大捷和漢中退敵的喜慶,籌劃一場煙火慶典,于今夜在江濱舉行。城中軍民百姓皆可觀看,并且僅限今夜,不設宵禁,百姓可以徹夜歡慶。——昨日倉促,尚未來得及向陛下禀報。”
“不設宵禁?倒是聞所未聞。”曹叡盯着我,眼神中有幾分疑惑。
我趕忙低頭行禮:“請陛下恕罪。臣隻是覺得近來我朝連獲大勝,想讓百姓一同體會這份喜悅,感受陛下天恩。”
宵禁這件事,在曆史上直到宋朝才解除,連唐朝都是實行宵禁制度的,平民百姓在夜間不得随意走動。在三國這樣的亂世,出于安全、戰争、政治等各方面需要,更是嚴格執行。我擅自解除宵禁,雖說隻有一天,事先沒有上報過任何人,還是擔心曹叡會有想法。
他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今夜朕也去看看煙火大會,與百姓一道徹夜歡慶。”
毌丘儉一驚,忙道:“陛下,江陵位于三戰之地,人員混雜。夜間觀看慶典,是否不妥?”
曹叡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我問道:“叔權,你說呢?朕是否需要擔心安全問題?”
我信心十足地回答:“陛下不必擔心!臣固然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但臣會以性命保護陛下萬全!”
曹叡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那是隻有我們兩人能夠明白的笑容。我又補充道:“鑒于臨時解除宵禁一事前所未有,臣也做了多方考量。江陵城安防之嚴格細緻,臣也略有幾分自信,請陛下安心,也請毌丘将軍放心!”
“既然叔權都這麼說了,仲恭也不必過慮。朕力排衆議堅持南下,可不是為了躲在屋内确保安全的。今夜,朕便與江陵軍民同樂!”
我和毌丘儉雙雙行禮,接下了這道命令。
其實我一早知道曹叡會做這個決定。正如他自己所說,他來江陵不是為了安安穩穩坐在屋内确保安全,當然更不僅僅是為了來跟我相會。我沒那麼自大,認為他堂堂天子,千裡迢迢來江陵隻是為了見我一面。與曹丕在世時每年都會有的親征、巡邊一樣,曹叡南下的目的,也是為了将大魏天子的威儀傳播至邊境重地,震懾敵軍,鼓舞士氣。所以他既然來了,自然要讓所有人都看到。
一番緊急磋商,我和毌丘儉、加上熊焱、沈鐘,一塊讨論出一個慶典方案。本來今晚的煙火大會并沒有什麼特别的流程,大部分是因為我自己想玩,隻是在江畔燃放煙花,所有人自行觀看,不算是特别的官方活動。既然曹叡要展現威儀,我們便緊急拟定出一個流程。因為時間緊張,不得不調動所有人員,忙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勉強弄出一個符合大魏天子身份的活動流程。盡管心裡忐忑、一百個不放心,以我們的時間和手頭現有的資源,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最最要緊的仍然是晚上的煙火。我抽時間去馬鈞的實驗室,跟他一起做最後确認,指揮士兵把晚上要用到的東西在天黑前搬到事先選好的燃放地點,早早着手布置場地,做好安全确認。馬鈞興奮不已,幹勁十足,卻對我囑咐他“在陛下面前務必萬無一失、千萬不能出差錯”不以為然。我了解他的脾性。對他來說,“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遠不如“試試新發明的新鮮玩意效果如何”來得更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