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臉沒皮的甜蜜日子過了沒幾天,司馬懿終于帶領大部隊姗姗來遲。
大軍相距江陵城還有十多裡,傳令兵便将消息提前送了過來,我的心情跟着從夢幻被打回現實。司馬懿和一幹朝廷官員正式入城在八月二十六日中午,我率領江陵衆将官陪同曹叡前去迎接。一番君臣上下相見之禮過後,曹叡當晚在城中設宴為高級官員接風洗塵。無法全部進駐城中的禁軍士兵分批在城外紮營安頓下來,同樣獲得一頓格外豐盛的晚餐作為犒勞。
不大的江陵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城内城外到處都擠滿了士兵。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朝廷高官出入,我手下的将官一來身份低、二來沒見過這麼大場面,很是不自在,見了那些朝官都不知該如何打招呼。好在曹叡早早下了命令,明确規定江陵城的事還是歸江陵城的将官管理,朝中官員不得插手,沈鐘他們才有做事的底氣。
禁軍安頓下來之後,曹叡給了司馬懿等人兩天休息時間,便要他們陪同自己,前往附近的夷道、江夏巡視了一番。此舉頗具危險,但曹叡既然能做到甩開大軍提前趕到江陵來跟我過中秋節,這麼點阻力自然不在話下。想法雖然大膽,準備工作仍一絲不苟。他花了五天的時間到這兩個地方轉了一圈,分别見了兩城的守将,又折返回來。我沒跟去。但據跟去的人說,巡視效果不錯,夷道和江夏的官兵們都備受鼓舞,士氣高漲。曹叡圓滿達成了目的。
晚上獨處時,我向他祝賀,他笑了笑,随即輕歎一聲。
“回來的路上還有人向我進谏,說天子不應長期離開國都,須得盡早返回才是。真是不識相至極!”
我戳了一下他的臉,用玩笑安撫他:“是誰這麼不識相,撤了官職,趕回家去,省的在你身邊煩你!”
他的笑容有幾分無奈,調皮地回戳我:“說的跟我真能這麼做一樣!要那樣,我還不等着被奏章淹死?”
“怕什麼?你就把責任推到我頭上,說是南中郎将夏侯稱彈劾某人,讓他們用奏章淹死我吧!”
他雙手環住我的脖子笑得開懷,實際上我知道他内心的無奈。漢末魏晉,正是曆史上門閥政治開始壯大的時代,相互通婚、盤根錯節糾纏在一起的世家大族形成了一個強有力的階層,逐步架空皇權,以至于到東晉時變成皇帝虛有其名的地步。在曹叡的時代,亂世尚未結束,前兩代打天下創基業留下的餘威仍在,情況還不是很嚴重。但随着早年軍功起家的親信日漸年老凋零,士族對朝政的滲透越來越深,政治嗅覺靈敏的曹叡已經感受到威脅。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南中郎将’的官職,是該提一提了。”
“不着急吧?我來江陵還不到兩年,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像樣戰功,不如再等一等。”
他看着我低聲道:“你知道嗎?征南将軍夏侯尚,已病重卧床,時日無多了。”
我十分驚訝。這兩年夏侯尚的身體明顯不比從前,我的确有所耳聞。年初的江夏之戰,他憋着的一股勁在戰役結束後松懈下來,跟着就生了一場病,将養了許久。然而要說他病危,還是令我過于震驚了。夏侯尚年紀并不算大,還不如從曹操時代活躍至今的宿将張郃。
“這……不至于吧?就算稍微病得嚴重了些,也不至于突然病危?”
曹叡輕歎:“此事絕密,我一得知便嚴令不許洩露。宛城的幕僚們做事也很周到,早已想到此節,難怪你不知道。若非反複确認過,我也不敢相信。畢竟征南将軍一職位,若在此時空缺,當真有些頭疼。”
我一下子想到了司馬懿。按照曆史原本的發展路線,夏侯尚死後,接替征南将軍駐守宛城的就該是他了。正是在宛城任上,他做出了八天疾馳奇襲上庸、斬殺二次叛主的孟達這一壯舉,名聲大噪。征南将軍是司馬懿乃至司馬家族掌握軍權的起點。那麼如果現在,夏侯尚去世的時間點再一次來臨,我是不是應該阻止司馬懿取得這個權柄呢?
“征南将軍駐紮宛城,掌握荊州、江夏、新城等郡的軍政大權,對出任者的資曆、威望都有一定的要求,更重要的是為将資質。放眼朝中,真要找出一個夏侯尚的繼任者,并非易事。自從接到他病重的消息,我便着手考慮繼任者一事,思來想去……”
曹叡慢條斯理地說着,目光緩緩落在我臉上,莞爾一笑。
“不如就提升你填補此位,你意下如何?”
我又是滿臉驚訝,他“噗嗤”一聲笑了。
“你啊,怎麼老是這麼吃驚?你不是沒想過吧?”
“還真……沒怎麼想過。”
但我并不覺得曹叡是真心的。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的口吻更像是看到我在眼前,一時興起開個玩笑。盡管我一萬個不情願,真要論人望和能力,司馬懿絕對是最合适的人選,而不是我。以我目前的資本,尚不足以服衆。
他像是起了捉弄我的心思,盯着我追問:“那我要是說真的呢?你難道還會拒絕?”
我想了想,實話實說:“我的确很想要更高的官職、更大的權柄、更強的力量,來推行我的計劃——但不是現在。現在你即便硬将我推上征南将軍的高位,恐怕難以服衆。征西将軍和征東将軍兩位朝廷棟梁、宗室支柱,未必會認可我。如此一來,要推行三分歸一的祁山之策,想必也很困難。因而即便你執意要給,我也未必會接。何況……”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中閃着興奮的光,饒有興味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何況陛下說不定隻是在試探臣下。陛下心裡,已經有合适的人選了吧?”
耳邊靜了片刻,他輕聲笑起來。
“說了獨處之時,不必以君臣相稱。剛才說那些話時,你忘了。”
我也笑道:“事關重大,說着說着,口吻便不由地嚴肅起來。是我錯了,定然改正。”
“朕累了,替朕揉一揉。”
他說着往我腿上一躺,閉上了眼睛。我俯視他俊美的臉孔,濃密的睫毛密集如羽,俊秀的五官優美如畫,不由地揚起嘴角,毫無怨言地替他按摩經絡。他的相貌和體質都更像他的母親,偏柔弱秀美,一向不夠強壯。倒是我,在二十一世紀的本體明明是個弱雞,卻意外得到了夏侯稱這個強健的身體。不知在二十一世紀的夏侯稱的靈魂,會不會嫌棄缺乏鍛煉、毫無肌肉的我原本那個身體。
一通胡思亂想,手上動作沒停。我将力度拿捏地恰到好處,陳慶和星寰又都教過我人體脈絡的知識,曹叡被我服侍得相當适宜,很快便放松了肌肉。見他心情不錯,我便重啟話題。
“征南将軍的病情當真如此嚴重,沒有治愈的可能了?”
“……其實他本來已經向我提出,想要辭去官職回洛陽休養,我還在猶豫,漢中戰事驟起,無暇顧及,隻好讓他暫時支撐一陣。卻沒想到,他沒能支撐得住,病倒在宛城。遍訪名醫全力醫治,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