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般不舍之中,曹叡這一次終于沒有了繼續延期歸程的理由。十月二日一大清早,朝臣整裝結束,禁軍厲兵秣馬,幾萬人的隊伍準備妥當,分批出發。這一次皇帝不需要微服先行,整個出發的順序是遵循禮儀和安全兩方面的需要,按照事先拟定的序列進行的。曹叡和主要朝臣位置在行軍序列的中部稍稍靠前,在巳時正出發。
我們從前一天下午便在一起,整晚沒有分開,極盡颠鸾倒鳳之能。盡管想給他保存一點體力,免得在上午的出發儀式中過于沒精神,但隻要想到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度擁抱這具身體,我就怎麼都沒辦法放手。不知靥|足的纏綿,因為他說了句——“沒關系,做到你高興為止,反正我在路上還能睡”讓我徹底放飛自我。到最後,他已經累到神志不清,半睡半昏,現在想想自己也真夠禽獸的。
這直接導緻今天早上他根本爬不起來,既是沒睡夠,也是沒體力。硬撐着勉強起床,出現在群臣面前時,他臉色蒼白,眼窩處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幅形銷骨立的模樣。我低着頭不敢看自己造的孽,又忍不住偷偷與他眼神相對。他瞅着别人看不見的空檔狠狠瞪我,卻又不是真的生氣。
等到了預定的時辰,按照規定完成了送行的程序,他在禁軍将官的攙扶下上了禦駕。珠簾垂下,将他的身影徹底隔絕在我的視線中。司儀官高聲下令,宣告禦駕出城。江陵城門大開,全城百姓都圍在道路兩旁的警戒線外,目送生平或許隻有一次機會見到的禦駕鹵簿。人群在歡呼,軍民百姓山呼萬歲的聲音響徹天際。曹叡在江陵待了這麼久,又趕上中秋、重陽兩個節日,與民衆親密接觸,共慶佳節,得到的擁戴自然也是前所未有。就政治意義而言,他的巡視和駐留強化了江陵軍民對魏國的歸屬感,十分成功。
我帶領全體文官武将,送禦駕出城十裡,便不能再送了。按照規矩,到了該折返的地點,禦駕無需停留,送行者自行返回。沈鐘小聲提醒時,一門心思遙望禦駕的我仍渾然不覺早已到了城外十裡,不能再送了。
我勒停坐騎,身後的同僚下屬們也跟着停下來。身旁的車隊一刻不停,辘辘車輪碾過些微潮濕的泥土,也像是碾在我的心上。我的目光久久地凝固在禦辇上,明知見不到了,卻怎麼也不肯收回。
突然間,禦辇的珠簾動了。我陡然一驚,還沒弄清是不是自己眼花,便看到珠簾被撥開,他露出半張白皙的臉,從車廂裡望出來。我激動地催動馬匹小跑幾步,和他遙遙相望,看到他沖我微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随即重新放下珠簾回到車廂裡了。
我緊緊地握着缰繩,駐馬遙望,直到禦駕的車子遙遠得再也辨别不清。眼睛酸澀不已,離開了眼眶的液體很快便被初冬的冷風奪走溫度,消散在廣闊陰冷的天地之間。
曹叡走了,江陵城的日常很快恢複如初。
曹叡留給我的禮物有兩樣,一樣是他從漢中帶來的一匹好馬,他說是張郃親自挑選的,血統名貴。我一看就知道那真是匹一等一的好馬,年輕、矯健、烈性。我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墨雲畢竟老了,再陪我疆場殺伐已有些力不從心,這份禮物相當及時。
另外一份禮物就是對江陵所有文武官員的擢升。
我的官職依舊沒變,仍是四品南中郎将,但獲得了一個爵位——華陰亭侯。亭侯雖然位次不高,但爵位與官位不同,代表的是榮耀。而且作為初次封爵來說,曹叡沒有給我關内侯這種最低檔位的虛名,直接從亭侯起步,仍是破格了。
除我以外,其他人獲得的都是官位上的提升,有的半級,有的一級,提升程度綜合考慮了原本的官位品級和之前在江夏之戰中的功勞。對于沈鐘、馬鈞這兩個我很倚重,但之前官職一直不高的人,曹叡給予了格外的優待。沈鐘原本的官職是江陵長史,相當于是我的行政官職“江陵都督”的屬官,現在被正式任命為縣令,兼任中正。馬鈞原本是我的門下掾,是我自行向朝廷推薦的屬官,可有可無而且品級不高,這次也獲得了考工員外郎這種中央朝廷的官職。曹叡也鼓勵他,讓他跟着我好好幹,将來考工侍郎的職位就是他的。馬鈞雖然是個淡泊名利的發明家,獲得官方肯定也令他十分高興。
人事調動方面的重大變化也有兩個——新的屯田校尉上任,以及司馬昭的調離。新任屯田校尉是沈鐘推薦的,名叫錢正,荊州人,熟悉本地的氣候和農業生産,具體工作成績如何還需要時間來檢驗。而司馬昭跟着他的父親司馬懿離去之後,城内一下子安靜不少。
司馬懿的新官職改變了司馬昭的任職路線。本想把兒子調回京城任職的司馬懿,這下直接把他帶去了宛城,也讓司馬昭心服口服,無話可說。所謂上陣父子兵,武将曆來有把子侄帶在身邊的習慣。司馬懿雖然不是标準武将出身,一旦出任将軍實職,自然地也選擇了通用做法。
對司馬昭的調離最不習慣的人當然是夏侯和,我那個直腸子的弟弟。他心裡也知道司馬昭被自己父親帶走,我們這些外人都不好說什麼,但他失落也是真的失落,郁郁寡歡了好多天。後來好容易接受現實,有點振作了,我便派他負責與夷道城的定期聯絡,每個月要往返一次夷道城,督運物資,巡視防線,聯絡情報。這種定期出差的工作,最适合像他這樣精力旺盛的年輕人。
兩次間諜案斬斷了幾條間諜通道,皇帝巡視增加了軍民的凝聚力,之前的江夏戰役打退了東吳的進攻,江陵的日子過得很平靜。一日冷似一日的北風将冬天帶到長江兩岸,讓我慶幸曹叡離去得及時,免于體會荊州地區冷到骨子裡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