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寰回房休息之後,我仍然精神不錯,毫無睡意,便閑庭信步似地到處溜達。夜已深,受邀前來赴宴的人都各自回家,仆人們仍在緊張地收拾殘羹剩飯,打掃宴會場地,收拾了半個時辰也差不多了。我一路走來,他們都暫時停下手上的活計向我打招呼。我對待仆人、親兵一向出手大方,也不像别人家那樣動不動實施體罰,因而人緣一直不錯。
來這裡第十年了,不知不覺間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骨子裡人人平等的價值觀還在,我沒法不把這些為我工作的人們當做跟我一樣的“人”來看待。甚至,在内心深處我是很感謝他們的,幫我做家務、處理日常瑣事,讓我的日常生活井井有條而體面舒适。
有人幫忙做家務的輕松感,偶爾也會讓我想起以前在二十一世紀,每到長假在家就會被媽媽責罵不做家務、早上不起床晚上不睡覺、宅在家裡不出門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老媽罵完了我通常會順便連老爸一起罵,老爸每次無故躺槍都會滿臉無奈地默不吭聲,美其名曰夫妻的相處之道……
這種回想通常以暗爽在心開頭,起初偷笑不已,到最後卻總是以心酸流淚結束。尤其是看到天上那麼明亮的月亮,淡淡的光芒瑩潤溫暖,心裡更是難受。都說千裡共婵娟,同一個地球同一個月亮,但我現在看到的月亮,和一千八百年後的父母看到的,還是同一個嗎?
今天是正月十五啊,他們在家裡吃湯圓、吃餃子,跟那個裝載着夏侯稱靈魂的我的身體,能夠和睦相處嗎?他們有沒有發現那具身體已經不是我、裡面已經換了一個人,正如夏侯稱的親生母親李夫人那樣?我真希望他們沒發現,可又覺得他們不可能發現不了。也許他們隻不過是想要求一個安慰,隻要我還活着就好,性情大變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
想到這些,眼淚又忍不住要流出來,我趕緊擡起頭仰望天空,避免淚水流出眼眶被人看到。夜深風寒,月光如銀。我踏着遍地銀霜,想着差不多該回去睡了,不想卻在角落裡遇到了夏侯和。
來到江陵之後,我便将夏侯和跟司馬昭一起安排在城内一處征收來的民宅,和幾個同樣從京城跟來的武官合住。司馬昭調走之後,這個安排也沒變。我有意不想讓弟弟跟我住在一起,希望給他多一些鍛煉的機會,拓展自己的交際面。因而宴會結束後夏侯和沒走,頗有點讓我出乎意料。
“義權。”
我喚了他一聲,見他迅速在臉上抹了一把,轉過身來。我假裝沒看見他臉上沒抹幹的淚痕,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邊,習慣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怎麼還在這裡呢?我以為你跟他們一塊回去了。”
“三哥……”他笑得有點勉強地看着我,“我……有話想跟三哥說。”
“今天?這時候?”我有點疑惑,“什麼事情這麼着急?”
“當然也不是那麼着急……”他有點遲疑。
“沒事,既然這樣,你今晚幹脆也不要回去了,就住在我房裡。我叫人準備一下,難得兄弟二人有獨處的機會。如何?”
他立刻露出笑容:“好!”
我愉快地伸出手,他像小時候一樣握住了我的手。
仔細想想,我“認識”這個弟弟,也有十年了。十年前我剛穿越重生的時候,他還隻是個七八歲的孩子,生得虎頭虎腦,膽大活潑。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夏侯惠相比,他更加親近我,對我的崇拜心理也更強,尤其是我在軍中嶄露頭角之後。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弟弟,卻因為被我不小心失手誤傷,在額頭上留下了傷痕。我對他是愧疚的,卻也因此造成了這幾年的小心翼翼,生怕在實戰中讓他受到更大的傷害。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他并不想要我這樣小心的呵護。
趁着洗漱的功夫,我讓親兵們在卧室裡安排了簡易床榻,又讓廚房準備醒酒暖胃的湯水。等我們回到房間,熱騰騰的醒酒湯剛好送上來,已經提前生火取暖的房間也充滿了暖風熏香,以便放松神經準備就寝。
“先喝了醒酒湯暖暖胃吧。”我拉着他坐下,“有什麼話慢慢說。剛才宴會上太鬧騰,一時半會也睡不着。”
他嗯了一聲,打量四壁,笑道:“三哥的卧房仍是這般簡樸。要不是這熏香品位獨特,簡直不像是四品南中郎将的住所呢。”
我笑了笑:“駐守邊地,又不是久居在此,我也沒什麼心思裝點。再說,功業未成便耽于享樂,恐怕消磨了意志,我有意将居所弄得簡單些。”
“不愧是三哥!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我笑着催促他:“快些喝了吧,醒酒湯涼了不好喝。”
暖湯下肚,毛孔打開,渾身舒暢。我叫人來收了碗,問夏侯和:“今晚的宴會上,我看你喝酒不少,沒有醉吧?”
“怎麼會醉?三哥太小看我的酒量了!”
“那就好。自己有多少量,自己悠着點。軍中平日不宜飲酒,還是要嚴格遵守。你是我親弟弟,更應做出表率,嚴以律己。”
他笑得有些落寞:“是啊,我也因為自诩為三哥的親兄弟,自覺應該身先士卒,在其他人面前做出表率。可是三哥,你平常有事,什麼時候又想起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