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孟達的回信是我跟星寰商量着寫的。我表示自己同樣對司馬懿感到不滿,并捏造了一些子虛烏有的例證,表明自己對他心懷不滿已久。但要說聯名上書彈劾司馬懿,我安撫孟達,認為時機未到,勸他暫且忍耐,搜集更多證據。至于前往上庸一叙,我不便親自前往,軍師星寰可作為我的全權代表,特遣他前往上庸詳談。
第二天,我叫來鄭虎,把密封好的回信交給他,并提出要派兩個人跟他一起回去。他遲疑了一下,我大笑着安慰他不用擔心半路上被秘密殺死。倘若我要殺他,大可不必這麼麻煩,若要背叛孟達也沒必要放他回去還搭上自己的人。他想了想覺得道理沒錯,便同意了。我跟他說需要時間準備一下,讓他再住一個晚上。
奚英二話沒說便接受了這項任務,倒是筚紅棘跑來找我,提出他也要跟去。我無奈地想說我也不放心他們兩個,但星寰的堅持也沒錯,倘若去的人太多,會顯得沒有誠意,孟達也會覺得很怪異。畢竟他派來的使者隻有一個人。再說,去上庸是星寰提議的,隻帶奚英一個人同行也是他自己提出來的,我相信他對于自身安全是有信心的。
不過筚紅棘的這一舉動,卻讓我對他和奚英之間擦出了火花一事更為确定。否則他不會特意來找我主動請纓,這不像他一貫的作風。對此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繼續裝作毫無察覺,寄希望于他們自己能夠解決好感情問題,不要鬧出争執影響同僚間的感情。
或許我有點瞎操心,但對于奚英,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找到幸福。盡管歲月流逝,八年的時光讓彼此的容顔都發生了改變,在我心裡某一個角落,仍然留有當年在丹陽郡的山中,陽光灑落在青蔥茂密的林木之間,異族裝扮的少女雷厲風行的身影,和用仰慕的目光默默注視她的青年。那曾經也是一個改變劉權命運的機會。
劉權喜歡奚英。或許他懦弱的性格正适合奚英這種強勢幹練的女孩,可惜他連表白的勇氣都拿不出來,而奚英似乎對他也沒什麼興趣。當年我們一起在山中迷路、遇上奚英的部族時,我曾經動過心思,要不要撮合他們,讓劉權留下來跟着山越部落一起生活。這念頭終究隻是一閃而過。劉權短暫的思念無疾而終,有生之年也再沒能與奚英重逢。
這次她跟随星寰來到江陵,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時隔八年,不管是我還是她,心裡都有些難以避免的疏離感。縱然以她豪邁不羁的個性,與我交談時也帶着幾分收斂和謹慎,反而是與筚紅棘、陳慶他們可以毫無隔閡地打成一片。經過半個月的相處,我有意和她單獨聊了幾次,才漸漸驅散那份疏遠的距離感,找回一點當年初識的感覺。
我問她還記得劉權嗎,她說記得,問劉權現在怎麼樣了。我沒有對她詳細說明,隻說劉權因為犯下重罪已經被處死了。她表達了遺憾和惋惜之意,但并沒有明顯的悲傷情緒。我想對她來說,劉權隻是一個短暫相識的熟人,并沒有在她的生命中留下過于深刻的痕迹,她也沒有把他放在特别重要的位置上。
弄清楚這一點後,我再沒有和奚英談起過劉權。我不想給她帶去不必要的困惑。
隔天早上出發前,我特意單獨把奚英叫到一邊,拜托她務必保護好星寰。她自信地表示豁出性命也會保護全族的恩人,讓我盡管放心。那一刻,我從她臉上又看到了八年前那個自信、勇敢、果斷的山越領袖。
接連把弟弟和星寰分别送出城,我内心倍感不安,不由地也提高了城内的戒備等級,下令熊焱和陳慶,增加出城探子和巡邏士兵的探查距離。夷道和上庸兩面同時動作,感覺上似乎真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一樣。
當然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預感會突然成真。
就在星寰和奚英動身出城的第七天,我開始惦記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沒想到天都快黑了、臨近關城門的時候,水軍校尉唐複派人緊急來報,說夷道出事了、張燦率領殘兵逃了過來,請我趕緊去碼頭。
我腦中嗡地一聲,急急趕過去一看,驚訝得簡直難以置信。碼頭上一派混亂,一艘帶傷的戰船停靠在岸邊,江陵水軍正在忙着接應傷員、檢查船隻。輕傷者的還能自己下船,重傷的隻能被擡下來。還有部分重傷者擡下來已經是屍體了,暫時被放在岸邊。
“唐複在哪?夷道城出什麼事了!?”
我厲聲詢問的同時,唐複也看到了我,急忙小跑着來到我面前行禮:“将軍!夷道城被李嚴率軍偷襲,張燦将軍力戰不敵,敗退而歸……”
他越說聲音越小,而我也越聽臉色越不對,直接吼了一句:“這麼說夷道是丢了嗎!?”
整個場面為之一靜,正在忙碌的士兵都暫停了動作。誰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誰也不想承認這件事。一片寂靜中,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正是滿身狼狽的張燦。
他直接跪了下來,聲音沙啞而沉重,充滿了沉痛地說:“末将無能,丢了夷道城,請南中郎将責罰!”
我深深地倒抽一口氣,半晌說不出話來。眼前的張燦沒戴頭盔,頭發淩亂。身上的甲胄戰袍滿是煙熏火燎的痕迹,布滿了傷痕、血迹。他臉上和胳膊上都有擦傷,一條腿上帶着箭傷,看起來是激戰過後的樣子,我不能責備他沒有盡力。但經營了這麼久的夷道城說丢就丢了,我一時間很難接受。
然而我立刻就發現了另一個讓我更難接受的問題:“……夏侯和呢?他在哪?”
寂靜更深了。在這更深的寂靜之中,我嗅到了不詳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