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英很快從上庸回來,帶回了孟達的長信。孟達的信寫得熱情洋溢,熱烈歡迎我棄暗投明,願意為我和蜀軍牽線搭橋。他表示會将此事作為最優先處理,但信息傳遞仍需時間,要我耐心等待。同時表示,既然我有這個意思,最好能知會駐紮在夷道的蜀軍,讓他們了解我的意願,也好善待我弟弟夏侯和。
我和星寰看了信,又詳細詢問了送信的經過。奚英說孟達并未過多詢問,對她十分客氣,口口聲聲叫她“弟妹”,還問她有沒有孩子。她如實回答說沒有。孟達又誇贊她是巾帼英雄,和中原漢人的女子不同、說娶了她的我眼光獨到雲雲。
“……都是些不着邊際的話,聽得人厭煩。”她最後總結。
能猜得出,孟達是在有意從她口中套取情報,想試試看會不會找到破綻。他對奚英是我“夫人”這件事仍舊半信半疑,畢竟按照常理來說,以我的出身不會娶一個異族女子做正室。不論星寰還是我,都沒有刻意教給奚英應對之策,就是想讓她以本來性格應答,對于了解山越蠻夷部族的孟達來說,效果反而會更好。
孟達是否相信另當别論,至少他的回信讓我們感到欣慰。在保持警惕的同時,我們有理由相信他的初步反應符合期望,接下來就看後續的進展了。
在等待消息的間隙,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件事,就是搜集情報。我讓熊焱和筚紅棘聯手執行這項任務,各展所長,互為補充。我需要外圍蜀軍的詳細兵力分布和紮營情況,同時也要求他們盡可能設法獲取夷道城内的情報。
私底下,我單獨找來熊焱,向他提出一項機密而困難的任務——設法與被關押在夷道城中的夏侯和取得聯系,向他傳一句口信。熊焱聽了,慣于控制表情的臉上罕見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将軍,此事極為困難,您要傳的話,似乎無須對夏侯校尉刻意說明……?”
我要他傳給夏侯和的隻有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聽到什麼,都要相信三哥”。若放在平時,的确不是需要冒着風險、克服困難特意傳達的叮囑。然而熊焱不了解我的弟弟,我了解。
夏侯和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又是滿腔豪氣、性情剛烈的秉性。戰死沙場對他來說,或許不會引起什麼抱怨,反而是被敵軍生擒活捉這件事,有可能讓他受到打擊、滿心愧疚。如果事情按照星寰的計劃順利發展,他一定會從蜀軍口中聽到消息。萬一他信以為真,認為是自己被俘導緻我投鼠忌器,沖動之下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我豈不是弄巧成拙?
所以我一力堅持,讓熊焱想方設法,一定要打通渠道,接觸到夏侯和。他能否聽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另當别論,能将消息傳遞進去這件事本身,對深陷困境的他而言意義重大。熊焱最後無奈地接受了命令,表示自己會盡一切努力去辦。
等待的焦慮和緊張拉長了時間概念,也讓我覺得每一天都無比充實。盡管戰船未發,兵馬未動,我和星寰、沈鐘等将官卻好像有處理不完的軍務。日子過得緊鑼密鼓。
月末,陳慶從宛城回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司馬昭。
按照從宛城到江陵的距離來計算,不僅陳慶去的時候一路疾行,他們的回程應該也是晝夜趕路,一刻都沒有耽擱。也因此,跟着陳慶一起回來的隻有司馬昭,沒有任何随從。兩人到城門前下了馬,兩匹馬都累得快不行了,足可見他們是如何拼命趕路。
司馬昭一見到我就激動起來,禮數都有點顧不上,抓着我追問:“叔權哥,聽說義權被蜀賊捉住了,是真的嗎!?”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注視着他焦急的眼睛,點了點頭:“沈縣令作為使節去夷道城時,親眼确認。萬幸義權雖然被俘,隻受了些輕傷,蜀軍看似也不曾對他用刑。”
司馬昭稍稍松了口氣,仍是眉頭緊皺,掩飾不住整個人從内心散發出的焦慮。我屏退左右,隻留下他和陳慶,還有星寰。司馬昭從前在任城王曹彰奪權之亂的時候認識了星寰,幾年不見,還是很快認出了他。我告訴他星寰現在是我的軍師,他“哦”了一聲便接受了,并未深入詢問。
他的注意力始終在夏侯和身上,而我的關注點在于他為什麼會跟着陳慶回來。基于對他性格的了解,我十分擔心他是瞞着司馬懿自作主張,沒想到他否認了。
“是父親派我跟陳大哥一塊回來的!父親說,叔權哥所說的事情過于機密,若是寫在紙上,萬一途中落入他人之手,後果難以預料。所以,我的任務就是信使,負責将父親的意思一字不差地傳達給你。”
他說完之後正襟危坐,有意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地說:“以下我要說的話,皆出自征南将軍司馬懿——夏侯中郎将的計策,我司馬懿本人願意支持,但作為征南将軍,卻擔心此計風險過大,萬一不成,反受其害。此事我已知曉,亦會進行相應準備。若能順利推進,待局勢更趨明朗時,則能一舉響應。”
頓了頓,他放松口吻,又說:“父親還組織了軍糧,不日将從襄陽運出。父親說,不論計策是否成功,江陵糧草不足都是事實,他會優先處理此事。”
“多謝司馬将軍!”我道,“司馬将軍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請子上回去時轉告将軍,夏侯稱會慎重決策。若不幸失敗,責任也在我一人。隻是到時候收拾爛攤子的責任,可能要甩到司馬将軍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