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奚英等人之後第十天,我等來了李嚴派來接管的特使——他的次子李裕。他的到來表明奚英等人已經平安到達夷道城,向駐紮在夷道的蜀将黃臻“報到”。蜀漢正式認可了他們的人質身份和我的投降誠意。
根據之前搜集的情報,我知道李嚴有兩個兒子,長子李豐是正室夫人所生,這個次子李裕是侍妾所生。兩個兒子都跟着他在永安軍中,是典型的上陣父子兵模式。之前在孟達的地盤遂城會面時,李裕正是跟随在李嚴身邊的兩名親信之一。
因為有過一次見面,彼此不算完全陌生,相見時氣氛輕松友好。我不知道李嚴為什麼派自己的兒子到江陵來,或許是想向我展現誠意,也有可能把重任交給兒子比較放心。但我并不認為李裕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派他來江陵或許真的是因為李嚴已經相信了我的投誠。
相信就好!隻要他相信,後面就都好辦了。
例行公事說完,我順理成章地向李裕打聽我“夫人”和弟弟的境況。李裕請我放心,說既然已經是同袍兄弟,他父親一定會善待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将會在永安暫住,等江陵正式挂起蜀軍的旗幟,成都方面的冊封下達,便會鄭重地送他們入蜀觐見皇帝。
“父親說若是将軍願意,待江陵安頓好,亦可随時去永安探望親屬。”他最後這樣說。
這個說法讓我長出了一口氣。我們早就計劃好,其實就是等他們這句話,讓我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而我也早就跟星寰商量好,等時機一到,我便以正式拜訪的名義帶少數精銳進入永安城,接應奚英等人。到時候,星寰會代替我留在江陵,讓我沒有後顧之憂。畢竟我們誰都不希望奚英他們三人一去不返。無論被送去成都還是被殺,都是我們竭力想要避免的。
而我們在等的時機,需要司馬懿來創造。
無論如何,盡管用談判暫時麻痹了孟達,但親自奪取上庸這件事,我還是無能為力。兵力終究有限,即便我能詐開孟達的城門擒獲他本人,要穩定上庸的局面卻顯得力不從心。再說遂城談判之後,我需要精心應付李嚴派來的特使,不能貿然涉險暴露真實立場。何況最重要的,我仍寄希望于能夠潛入永安救回夏侯和。與救出弟弟相比,奪回新城郡的這份功勞,不要也罷。
于是穩住李裕、拖延時間變成了頭等大事,詐降計策也由此真正進入關鍵階段。在他進城之前,我和星寰一起制定了周密的劇本,細緻到為他和他帶來的人安排住所、挑選什麼樣的人擔任衛兵和仆役。李裕帶來的人不多,畢竟說好了不能武力接管江陵,他不方便随身帶來太多士兵,但很明顯都是精心挑選過的精兵。我直接把他們全部安頓在江陵府衙,騰出了除我的房間之外的所有房間。從守衛站崗的士兵到配備的仆人,同樣是我的親兵假扮的。目的是想讓他們覺得我對待他們親近而不設防,但實際上他們很難接觸到外面毫不知情的普通士兵。
對于李裕提出的巡視城防、交接行政等事宜,我們想方設法一拖再拖。我事先交代過以張昀為代表的江陵士人、富商,告訴他們要接待一位蜀漢來的重要人物,需要他們幫忙,但也警告他們不要胡思亂想、對大魏有什麼不臣之心。張昀很積極,帶頭表示願意效力、絕無二心,其他人都跟着表示願意配合。我便在李裕來到的第二天,舉行了隆重的接風宴,請了張昀等人陪同,将他們介紹給李裕,并在宴會中宣布了李裕的身份,表示我将會與大漢精誠合作。這樣的“官宣”讓李裕十分滿意。
接下來就是張昀等人的表演空間。他們輪番上陣,今天這個出面設宴,明天那個召集品鑒,每次都盛情邀請李裕。而李裕大約是想着與本地士人多交往總是件有利的事,便來者不拒,每請必到。當然,他們宴會上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主辦者事後都會私下裡向我報告,我并不擔心張昀等本地名流在與李裕的交往中動搖立場。說白了大家都不傻,總是以自身利益為先。哪怕我真的想背叛魏國,拱手将城池交給蜀漢,他們也要掂量掂量跟着我反叛是不是明智之舉。
李裕被頻繁的社交活動占據了大量時間,還自以為與江陵士紳迅速建立起友好關系而感到滿意,這些情況我都了如指掌。張昀不愧是搞過諜報工作的人,成功取得了李裕的信任。李裕向他承諾等自己接管江陵,從前魏國給他們什麼樣的待遇,大漢一樣不會虧待了他們。我和星寰由此推斷,倘若我真的提出要親自去永安,對李嚴和李裕而言應該都是巴不得的好事。他們大概以為隻要我不在了,江陵就是蜀漢的囊中物,手到擒來。
如此看重我,倒也令我有些不好意思啊。
拖拖拉拉十多天,估計奚英他們早就進了永安城、見到了李嚴,而李裕這邊的進展仍然局限在江陵府衙。他雖然被張昀等人帶着去了城裡不少地方,宴飲遊樂,但對于重要的軍事設施卻一次都沒能去過——他沒有時間。有限的時間,也被星寰拿出來的數不勝數的文件填滿了。星寰故意弄來許多雜亂無章而又繁瑣無比的文件,硬拖着李裕一塊核對,美其名曰交接行政事務,沒幾天就把他弄得不勝其煩。而他一旦提出異議,星寰又會适時拿出一些相對重要的文書,讓他無法徹底抽身。
内心緊張卻要裝作雲淡風輕的日子過了半個月,四月十日深夜,一匹快馬悄悄進城,帶來了我期待已久的消息——司馬懿已經順利以奇襲戰術奪取上庸,擒獲以孟達為首的叛将!
戰鬥經過與原本的曆史記載出入不大。曆史上司馬懿先斬後奏,未經洛陽朝廷批準便先行出兵,僅用了八天時間就兵臨城下,使得孟達來不及修好防禦工事。我從送信的使者口中得知,司馬懿同樣沒有等到洛陽的命令送達,他将孟達反叛證據确鑿的消息上奏之後,便計算着與我約定的時間段,帶精兵奇襲上庸,似乎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迫不及待了。出乎意料的孟達措手不及,準備不足,隻得關起城門,同時想緊急向蜀漢方面求助,甚至想要向我求助。不幸的是他派出城求援的信使都被司馬懿截獲。圍城十天之後,他手下兩名将領打開城門,司馬懿就這樣拿下了上庸城。
信使還帶來了司馬懿繳獲的求援信,是孟達寫給我的,言辭懇切地表示自己突然遭到司馬懿的圍剿,城内準備不足,情況緊急,恐怕難以支撐,希望我率軍前去救援,屆時他從城中殺出,兩面夾擊擊潰司馬懿的包圍。
司馬懿難得有這種幽默。我對信苦笑。别說我是詐降騙孟達,就算我真的是他同夥,去不去救援也得慎重考慮。圍點打援這種常用戰術,司馬懿怎麼會不懂?孟達還是太小看司馬懿了。
秘密将信使安頓下來,我連夜與星寰商議——行動的時候到了。
“……明天,我帶李裕去參觀城防。隻是不知道突然加快交接進度,他會不會起疑心?”
星寰搖頭:“不會。他這些天來被迫面對大量文件,早已不勝其煩。此人并不擅長處理文書,予也故意不讓他弄清江陵行政的全貌。将軍提出交接城防,他高興還來不及,應該不會多想。”
“那就好。當時說好讓他接管行政,并不包括軍權,我想粗略看看,說得過去就行。”我看了看城防圖,信心十足:“希望他能順利同意我去永安的要求。”
“嗯,将軍放心,他們父子巴不得将軍離開江陵,自投羅網前去永安,不會阻攔。将軍又不是說要帶走江陵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