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竟有幾分驚訝,也有點佩服了。的确,身為武将,應該效忠的對象是國家,而非某個實權人物個人,但這是清平盛世才會有的覺悟。亂世之中,誰不是站隊找靠山,為自己謀求安身立命出人頭地?或主動或被動,總是要選邊站的。極少有人會認為自己效忠的是國家和朝廷。
我由衷地道歉:“下官目光短淺,令太守不快,還望海涵!”
他不置可否,續道:“迎回皇長子劉權,雖然風險巨大,倘若成功,對魏國的氣焰、對你江陵城的勢頭,的确是個打擊。既然他說是奉了皇上的密令,本官也不便過問、不宜插手。當然,本官真心盼望他能成功歸來。天不遂人願,或許是命數使然吧。”
我沒做聲。李嚴的解釋的确挑不出毛病,如果相信他所說的全都屬實,勸誘劉權一事百分之百可以認為是諸葛亮策劃的。至于目的,除了想給魏國一個沖擊,說不定還有其他原因不為人知。
“不管怎麼說,此計失利,想必令丞相十分懊惱吧。”
李嚴嗤笑了一聲:“說不定真是十分懊惱!此事本就十分蹊跷,劉權叛逃已有十年之久,先帝駕崩後朝廷更是宣稱此人身份僞造,先主從未有過此子,為何突然之間要迎他回來?迎他回來目的何在,難道不值得深思麼?”
我有點沒想到他把話說得這麼直接,索性也大膽起來,順着他的情緒說道:“其實下官當年之所以離開成都,很大一個原因,也是因為諸葛丞相。”
“哦?”這話果然成功引起他的注意,馬上問道:“此話怎講?”
“我身為夏侯家之子,的确在一般人看來,隐姓埋名入蜀十分不可思議。可我當時的确是仰慕關興的人格魅力,若非遇到他,說不定我直接就被士兵一刀殺死了。”
“你到底是怎麼認識關興的?薛禮說他們當時是在樊城外圍遇到你?”
我苦笑道:“薛禮或許不曾刻意對太守說起。十多年前,我的頭部曾經受過傷,醒來之後,記憶全無,時至今日仍未恢複。太守或許不信,我連先父的樣貌都想不起來。旁人都覺得我是夏侯家之子,可我自己,卻始終未能有此自覺。”
李嚴露出了明顯的驚訝:“當真有這種事?醫不好嗎?”
“曹魏先帝對我算是十分照顧,曾為我尋訪天下名醫,毫無結果。我十八歲之前的記憶,已經一筆勾銷了。”我落寞地歎息着,“我到底算不算是夏侯稱,我自己也不知道。”
認識李嚴以來第一次,他對我表露出了同情。沉默片刻後,他放緩聲音安撫我:“我雖不能感同身受,想必這十幾年來,你過得十分不易吧?”
我說的話是融入了真實感受的,當下被他這句話逼出了淚意,眼前有幾分模糊。他顯然看到了我眼中的淚花,表情愈發地和緩,似乎終于放下了武人的戒備,以仁慈之心看待我。
“所以當年我在母喪之後離開了邺城,四處遊曆的時候在樊城外圍遇到了關興。我以化名身份随他入蜀,其實也不排除就此留在成都、以全新的身份展開人生的想法。然而不知為何,當時尚為軍師的諸葛亮,卻對我起了疑心,百般猜疑試探,我……實在承受不起這種擔驚受怕的壓力,隻得舍棄在成都的一切,星夜逃離,并且帶走了同樣自覺處境危險的劉權。為此害了關興,讓他為我承擔罵名。——這才是一切的始末。我也并非……薛禮認為的那樣忘恩負義……”
李嚴長歎一聲,連說了兩句“原來如此”,感慨道:“一面之詞,終究以偏概全。老實說,本官在此之前,對你确有一些偏見。”
我拱手行禮:“下官所言,句句屬實,可以對天發誓!”
“我相信你所言不假。”他看了我一眼,“不過,此番投降大漢,與你前次隐姓埋名截然不同。你不怕諸葛亮公然為難你?以你十年前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他不見得會忘記你的相貌,除非你已樣貌大變。”
我笑笑:“樣貌并未大變,諸葛亮如果看到我,多半認得出。不過,我卻覺得我并不一定會與他正面相遇。”
“也是,他人在漢中……”
“除了這個原因,也是對太守您懷有期待。”我的聲音低下來,“夏侯稱願意襄助太守,匡扶朝廷綱紀!”
他的目光頓時深刻起來,沉聲問道:“你是何意?”
“下官聽說,先帝崩在白帝城之際,曾經指定太守與諸葛亮同為托孤之臣。何況諸葛亮在朝内,太守帶兵在外,内外有别,已是分明。不知為何諸葛亮要發動北伐之戰。以下官所知,先帝在時,從未令其單獨帶兵。先帝的識人之智,下官一直奉若神明。”
“你知道的不少啊。的确,諸葛并非長于軍事。”
“既然如此,北伐豈不是徒勞而難有建樹?白白耗費國家财力和兵員。”
李嚴說了半句“我也并不贊成”便不再說下去,轉而問我:“你身邊那個邢軍師,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下官此來永安是探望親屬的,不想帶太多人随行,以免令太守誤會。”
“那人談吐極為特别,氣質出衆,或可與諸葛一較高下。你在江陵的成就,想必少不了他的出謀劃策吧?我十分期待将你二人攬入麾下,共謀大業!”
“多謝太守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