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的是,五月十五日當天,蜀漢朝廷正式封賞我的诏書從成都送到了永安。
李嚴緊急派人來叫我時,不光是我,其他人也都很緊張。當晚就要行動,我們的神經都繃得很緊,頗有幾分坐立不安的感覺。在這個時候突然找我,本能地會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導緻走漏風聲。
但我好端端地也不能不去。我便問前來傳令的趙成:“李太守找我何事?”
這人倒是一向對我不冷不熱,即便我已經獲得李嚴的部分信任,其他人也跟着對我笑臉相迎,他的态度仍然沒有什麼變化,一直有點愛搭不理。此刻倒是難得笑了笑,回答道:“将軍您去了便知,準是好事。”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我心裡暗翻白眼,面上又不能表露,隻好說換件衣服,暫時擺脫他。司馬昭作為親兵跟着我進了内室,我一邊匆忙地換衣服,一邊貼着耳朵叮囑他:“你别跟我一起去了,我帶錢五。待會出去告訴沈鐘他們,萬一我出事,你們别管我!立刻出城彙合陳慶,逃離此地!”
他頓時激動起來,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他掙紮了一下,我把手松開一點,他努力壓着聲音反駁:“這怎麼行!如果有事,我們當然要先救你!”
“别傻了!不可能的。你們才幾個人?聽我的,這是軍令,不許違抗!”
他還要争執,被我強行制止,換了衣服就出來了,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實話實說,我換了衣服帶上錢五,跟着趙成離開驿館的時候,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透露着悲壯和恐懼。大家都很擔心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篑,包括我自己。但我萬萬沒想到趙成竟然沒有騙我,從他們蜀漢的立場來看,的确是件“好事”。
抱着赴死的悲壯心情來到縣衙的我,見到了正在辦公的李嚴。他笑容滿面地招呼我:“夏侯将軍快來接旨!賜給你封賞的诏書到了!”
我心裡一塊大石落地的同時,微妙的情感也湧上心頭。在我正打算與人裡應外合偷襲永安的這天,正式委任封賞的诏書送到,何其諷刺啊。我隻得裝出一副驚喜萬分的表情,趕忙跪下來行禮。李嚴親自宣讀了從成都新鮮送來的诏書。
诏書上例行贊揚了我棄暗投明的壯舉,表示對我的過去既往不咎,熱切盼望我今後為大漢盡忠,建功立業。作為褒獎,也因為巴郡最高軍政負責人李嚴的建議,蜀漢朝廷正式封我為征東将軍、侍中、長沙侯,鎮守江陵。另外列舉了賞賜财物,算不上特别豐厚的數額,比不上我的私房錢。不過,官爵封的倒是一點都不吝啬。
征東将軍這個官職,無論在魏國還是蜀國,都算是高級武将了。放在巴郡以東,地位僅僅隻在李嚴之下,高于其他所有蜀漢的武官。長沙侯的等級也很高,雖然并非實封,至少心意到了。侍中是加官,也是虛的,我人在外面根本無法侍奉皇帝。不過有這個名頭,隻要去到成都皇宮,我就能随時入宮觐見。對一個降将來說,官職爵位面面俱到,該有的都有了。
我跪拜謝恩,說了些感恩戴德的套話,緊接着便開始感謝李嚴的提攜。他看起來也挺高興,大約是自己一直安撫我的封賞诏書終于兌現,對我有了交代吧。诏書遲遲不來,也顯得他在朝廷說話沒有分量似的。
“今晚本官設宴!一來為使者接風,二來為征東将軍慶賀!”
我聞言暗自叫苦。為什麼偏偏是今晚?今晚要辦大事呀!雖說李嚴不至于邀請我在他家過夜,但一場宴會結束,怎麼也要接近亥時了。萬一被灌了酒更糟。偏偏李嚴又明确說了,宴會的目的有兩個,不光是為我一個人舉辦,我就不好開口勸說他不要辦。前來送诏書和禮物的是蜀漢的朝廷官員,李嚴自然不想怠慢同僚。
我心情複雜地回到驿館,關起門來把事情跟其他人說了,大家一起陷入尴尬的沉默。知道我被突然找去的原因并非情報洩露固然讓大家松了口氣,晚上的宴會安排同樣十分棘手。這種宴會的長度是難以預測的,我們也不清楚李嚴和那個成都來的使臣交情怎麼樣。萬一不走運,氣氛熱烈賓主盡歡,拖到深夜才結束,很可能會耽誤時機。本來要想辦法從深夜的驿館中溜出去就很困難了。
“怎麼辦?能找借口不去嗎?”奚英問。
我搖頭:“我是主角之一,我們寄人籬下,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絕這場宴會。”
“除非謊稱突發急病。可是那樣的話,李嚴定會派人前來為将軍診治。”沈鐘說道。
我沉默着,其他人也都沉默地看着我、等我做決定。我有兩個選擇——去、或者不去。去的話冒風險,如果不去呢?我能有什麼借口推脫?再說我明明剛才還好端端地去見過李嚴。
“我不能不去。”我緩緩地說,“李嚴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白天诏書剛到,晚上我就稱病不去,他難道不會起疑心嗎?”
“可你要是去了,趕不回來怎麼辦?”筚紅棘問。
我看向沈鐘:“沈縣令的意見呢?”
沈鐘面色凝重地回答:“下官也認為不去不合适。如若稱病,可信度太低。”
我點頭。其實我不是沒想過另一種方案——孤注一擲,設法在宴會中挾持李嚴,逼迫他打開城門。可是反複權衡,我感覺這個方案太冒險,成功率也太低。李嚴舉行的宴會我去過幾次了,安全工作還是很到位的,每次進門都必須将随身武器放在門口,接受檢查之後才能入内。這項措施不止針對我,對其他人也一樣,應該是例行措施。
再者,我每次去見李嚴,被允許帶在身邊的隻能有一名親兵。倘若是“攜夫人同行”的家宴,更是連親兵都不許帶。即便我帶上戰鬥力最強的筚紅棘,我們兩個人在不能攜帶任何武器的情況下,也無法在永安城的心髒地帶挾持李嚴本人。而且,如果晚宴結束得早,沒能趕上司馬懿攻城的時間點,這個計劃同樣無法執行。
還是隻能冒險前去參加,盡量避免被勸酒,寄希望于宴會正常結束。我和沈鐘說好,如果戌時末我還沒有回來,就派人去找我,以“夫人突然身體不适”為由将我帶回來。到時讓奚英裝個病,比我自己裝病要可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