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柳奂折返回到嘉福殿時,殿中已經收拾整齊,絲毫看不到剛才宴席的殘留,打掃得幹幹淨淨。我被直接帶到了宮殿深處的寝帳,輕紗搖曳中,曹叡僅着白色裡衣,慵懶地坐在卧榻上,兩個宮女在為他梳理烏黑柔順的長發,幾個内侍正在整理寝具。
“陛下,臣回來取遺落之物,叨擾陛下歇息了。”
我躬身立在他面前行禮。他擡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沒做聲,對柳奂使了個眼色,擡了擡左手。兩個宮女立刻停下梳頭的動作,跟着内侍們一起,行禮之後退出殿外,關上了厚重的宮門。頓時,偌大的宮室之中,隻剩下了我和他。
他仰起頭來凝視着我,問道:“叔權遺落了何物?”
我凝視着的目光,低聲回答:“遺落了一顆心,在陛下手心裡。”
他笑了,拉着我的衣袖拽我。我順勢坐在他面前,他整個人撲在我懷裡。
“你這張嘴這麼會說情話,你的部下們若是知道了,還會信服從這同一張嘴裡說出的命令麼?”
“我的情話隻說給陛下一個人聽。若有什麼人知道,必定是陛下你說的!”我親了親他的鼻尖,“你說,到時候是你丢人,還是我丢人?”
他摟着我的脖子,笑得豔麗無比:“左右是一起丢人,我怕什麼?”
說着便吻了上來,急如狂風,猛似驟雨。我也不示弱,也不廢話,接下的統統加倍奉還。剛才宴席上喝下的酒是最好的助興劑。我知道他跟我一樣都等急了。
偌大的宮殿,一下子變小了。寝帳内外、卧榻上下,地闆、廊柱、甚至窗邊,都留下了兩個人瘋狂交纏的身影。我們不知疲倦地追尋彼此,竭盡所能地感受對方,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像是要死在這深夜寂靜的皇宮一隅。
世間的極緻,不過如此。
“什麼時辰了?”
他躺在我大腿上,仰着頭用沙啞的嗓音問我,聲音幹裂得像沙漠中的老樹皮。我知道累壞了他,頗有些愧疚地摸了摸他的臉,柔軟的臉頰上還殘留着未幹的淚痕。
“快天亮了,差不多寅時了。”
他瞪了我一眼,恨恨地掐了一把:“大半個晚上了,你還這麼有精神,真是禽獸!”
我嬉皮笑臉地讪笑:“這不是許久不曾服侍陛下,生怕不能令陛下滿意,用力過猛麼!陛下對臣的服侍,可還滿意?”
“還行。”他說着,手指暧昧地拂了我一下,還特意彈了彈。我一把抓住那隻惹火的手。
“這麼不知死活,信不信我讓你今天一天都離不開卧榻?”
“你以為我現在這樣,就能起身了?”
“将近一年不見,陛下比以前更弱了麼。”
“還不是你過于禽獸了?當真憋了一年,憋壞了?”
“可不是。臣為陛下守身如玉,見了陛下,自然生猛異常。”
他笑着打了我一巴掌:“當真的?那個跟着你進京的杜敏,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跟我說清楚,可是欺君之罪!”
我一愣,怎麼也沒想到他忽然吃起杜敏的醋:“那孩子?那孩子的事,我當時不就跟你說清楚了?”
他秀眉一蹙:“什麼叫‘與臣有舊’?你們有什麼交情?他家不是永安商人嗎?什麼時候跟你有舊的?”
我趕緊把杜敏父子的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還補充:“因為是救命之恩,他又是家中獨子單傳,他們一家人就特别記在心上了。我也沒想到當年不過是分内之事救的人,十年之後還能有緣相見啊。”
“呵、還真是有緣!”他白了我一眼,“救命之恩,那孩子怕是從小一直仰慕着你長大,這十年來,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你吧?”
我大聲喊冤:“陛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陛下跟曹宇,又怎麼說?”
這下換成他一愣:“曹宇?這關曹宇什麼事了?”
我冷笑一聲:“曹宇和陛下,可是真正青梅竹馬、自幼相識。杜敏那孩子,和我相識相處不過幾個月。陛下雖然一度疏遠曹宇,可他今天出現在宴會上,的确令我有點驚訝。看來我不在京城這幾年,陛下很是寂寞?”
他臉上的神色有點變了,語調也變了,倏地直起身子坐了起來:“你胡說什麼!朕就算想你,也不會随便找什麼人來派遣寂寞!就算是曹宇,能陪朕聊聊天解解悶,卻替代不了你!”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後悔還是該高興。他顯然是真心動怒,我趕緊哄人。
“怎麼還真生氣了?曹宇長得那麼俊朗帥氣,又天天在京城、在你身邊,還是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你說我能不擔心嗎?你别忘了,十八歲失憶之前,我和你可沒這麼親近呐。”
我從背後摟着他,一邊言語安慰,一邊肢體安撫。他身子原本僵着,漸漸放松下來,願意靠在我手臂上便代表氣消了。我趁熱打鐵。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十八歲之前的自己、以及在我十八歲之前的其他人,都是什麼樣子的、都做了什麼。倘若我沒有失憶,仍是原來那個我,還會不會鐘情于你、不顧一切也想擁有你,誰也不知道。我也害怕,若有一天,突然間原來那個我回來了,忘了十八歲之後的一切,那我,是不是就永遠失去你了?”
他聞言驚訝地扭頭:“可能嗎?還會有這種事?”
我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怎麼不可能?現在的夏侯稱,不是原來那個夏侯稱了。不論是我自家的兄弟,還是先帝生前,都已心知肚明。”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能夠理解。我當然是在吓唬他,但我其實也不是很确定,我的靈魂是不是能夠一直穩定地存在于這個身體裡,會不會突然有一天,與真正的夏侯稱交換,卻毫無征兆。但願不會。
這番吓唬起了作用,曹叡很快地回身抱住我,把頭埋在我胸前,悶聲說:“那你别走了。萬一哪天,你突然又變了一個人,不記得我、也不記得我們倆的事,你要我怎麼辦?留在我身邊,至少我不會擔心,哪次出征回來的你,已不再是屬于我的夏侯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