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對于我來說原本相當熟悉。從曹丕時代起我便因公因私經常入宮，對于建築物的布局早已熟稔于心。然而我和曹叡雖然去年十月在江陵相聚過，但我是在太和初年春天就離開洛陽的，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年半。暌違了這麼久再見到的皇宮，建築雖然沒有變動，卻經過了明顯的翻新。尤其是宮門與太和殿，整饬過後煥然一新，顯得比以前精神多了。

曹叡的馬可以徑直走入宮門，我則必須早早下馬步行。但他阻止了我。

“今天你不必講究那些禮節，就這樣與朕一道進宮。”

“這樣不大好吧？太不合規矩。傳揚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夏侯稱有了點小小功勞，就開始居功自傲了呢。”

“那你難道要讓朕在宮裡等着你慢騰騰走進來？”他笑，“那樣一來，朕出城迎接，意義何在？”

“這個……”

倒也沒錯。不過既然這樣，幹嘛不準備馬車？坐在車裡，還沒那麼人多眼雜。搞得現在這樣，張揚得要命，生怕别人不知道麼？

“你離開洛陽快三年了，朕隻是想讓你風風光光地入城。”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離開太久，有些人都快想不起來你長什麼樣子了。”

我覺得他話裡有話，便也不深究，點了點頭：“多謝陛下美意。臣受寵若驚了。”

兩匹馬的馬蹄踏在皇宮的青石闆地面上，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音，在安靜空曠的皇宮大廣場上格外響亮格外悠遠。這聲音确實聽起來令人愉悅，仿佛天地間隻有我們兩匹馬在一起并肩小跑，也仿佛這偌大的皇宮隻屬于我們二人。

——能夠與他并肩騎行的，隻有我。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讓我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方才還在腦子裡盤旋的框框繞繞規規矩矩，不由地被我抛到腦後。管他什麼禮儀規矩、風評議論！此時此刻，我隻想盡情享受這份獨屬于我的恩寵和榮耀！

我倆近乎信馬由缰，把跑步跟随的禁軍甩在身後，越過用來議政的幾座宮殿，來到屬于後宮的範疇，他才帶我在一處宮殿前停下，翻身下馬。等在殿前的内侍們迎上來，他笑着吩咐我：“把你的馬交給他們，跟他們去換衣服吧。朕在嘉福殿等你。”

“多謝陛下！”

我道謝的同時，一堆内侍早已上前圍着我開始忙活。看來今天的安排，他早就準備好了，根本沒打算讓我回家。或許從他傳旨到江陵，就已經做好了打算也說不定。

這家夥，真是比我還急。我越來越覺得他跟從前不一樣了。在我們兩人的關系中，他不知不覺間已經轉移到主動位置，我則成了那個被安排的人。這樣下去，真不知我倆在床榻上的關系，是不是也會有翻轉的那一天。想到這裡我菊|花一緊，趕緊用力洗了兩把。早先承諾過他，若他想要，我不吝給予。那次他雖然笑着推脫了，萬一他這次真想要了，我也得做好準備不是。

服侍我沐浴更衣的是幾個老成持重的内侍，年紀都很大了，也不多話，隻專心做事。不知是不是曹叡有意安排，還是他身邊那個内侍總管柳奂的見機行事。方才在嘉福殿外，我與柳奂對視了一眼，他竟還記得兩年半沒見過面的我，微微向我緻意。看曹叡對他的态度相當親近，可見此人仍然頗得寵信。

沐浴之後，我換上了内侍送上的衣物，是一套月白色的便裝，沒給我準備官服。而我原來的甲胄和裡衣，換下來後就被拿走了。裡衣不值錢，甲胄卻是武将的心頭肉，量身定制而且跟随多年，輕易不會丢棄。特别是我這身甲胄，實用性大過美觀，我擔心曹叡嫌不夠豪華給我扔了換新的，忍不住開口詢問。内侍說是皇上吩咐，讓他們把我的甲胄擦洗幹淨，明天出宮的時候會還給我。我這才放心。

不過，“明天出宮”四個字被内侍随口說出，深深地紮了我的心。看來他早就吩咐過内侍們，今晚我會留宿在宮裡。我人還沒回來，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要說這些人在服侍我沐浴更衣的時候，腦子裡純潔無暇、完全沒有胡思亂想，我是不敢相信的。他們看我的眼神，大概跟看“男|寵”沒什麼兩樣吧？

唉，我明明是個正兒八經的武将，怎麼弄得跟靠身體吃飯的小白臉一樣？

懷揣一顆多少有點受傷的心，我還是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整齊香噴噴的，跟着内侍的引領去了嘉福殿。一身白衣，散發微濕，身上殘留着沐浴的水汽，衣服上萦繞着淡淡的熏香。我這身造型，自己都覺得像是被領進帝王寝宮等待享用的男|寵。

然而走進殿中，我卻驚訝地發現曹叡不是一個人在等我。殿中的面孔都是我熟悉的，曹植、夏侯霸、曹爽、何晏，還有一個有點面生的年輕男子，相貌俊美不輸曹叡。我想了想，想起是曹叡最小的叔叔曹宇，因為年紀相仿，兩人從小就熟。不過我對這人有點猜忌，之前和他來往并不多。

在我的驚訝中，衆人齊齊向我喝彩。曹叡端坐在正中的禦座上，笑容滿面。

“叔權，朕特意找來與你相熟的宗親近臣，為你設宴接風。如何？”

我驚訝地有些說不出話。一張張面孔都是兩年多沒有見到的，驟然相見，确實令我激動不已。特别是夏侯霸，看到他的瞬間，我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哽咽着向曹叡道謝：“多謝陛下費心安排！陛下如此厚愛，臣實在受寵若驚！”

曹爽大聲道：“怎麼還激動起來了？幾年不見，今日不醉不歸啊！”

何晏也道：“昭伯說得對。可惜元明仍在淮南，這次你怕是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