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着極度緊張的心情離開皇宮，與曹休和曹植道别之後并未馬上返回夏侯府。馬車兜了個圈子，我抄小道去了曹植府上，等在他的齊王府門口，反倒比曹植本人更早回家。

遠遠見曹植的馬車慢悠悠返回，确認他沒有與别人一道回來，我瞅準馬車到了門前放慢速度的時機，沖上去攔住了他的車。

曹植掀開車簾探出頭，頗為驚訝：“叔權怎麼比本王還要先回來？如何等在此處？快些入内叙話。”

“不必了。”我答道，“在下深知失禮，隻是有幾句話想要問問殿下，問過便馬上回去。”

他點了點頭，叫我上了馬車，不待我開口便笑着問道：“叔權是想問我，大司馬外甥女的事？”

我在他面前也不想裝了，焦急追問：“齊王可曾聽皇上透過什麼口風？他莫非……莫非想要我娶大司馬的外甥女或者親閨女，從而讓先吳還是先蜀的問題達成一緻？”

曹休雖然年過五十了，但他有個庶出的女兒年方二十出頭，年齡上跟我合适。我急就急在曹叡如果不跟我商議就作了決定，聖旨一下，我該何去何從？

曹植悠然搖頭：“叔權莫要着急。我雖不曾聽到陛下說起此事，但以他對你的了解，萬萬不可能不與你商議便做出這樣的決定。依我看，你還是稍安勿躁，等到宮裡的宴會之後，自有分曉。”

“那……”我還是着急，“我要不要去……問問他？”

曹植仍是搖頭：“既無必要，也不可如此沖動。”

“可我已經有幾天沒有與他單獨相見了。”我煩悶地說，“先前當然也有大将軍祭奠和葬禮的原因……”

說完我卻見曹植在笑，這才後知後覺明白自己剛才說的話無異于“怨婦”。

“叔權還是急迫。”他淡淡笑道，“真不知陛下如果知道了你的反應，是高興還是生氣。”

我慚愧道：“讓殿下見笑了。今日之事，還是突然了些，我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根本猜不透陛下是什麼意思。”

“帝王心意無需揣測。你隻管把握自己的本心，知道自己心裡想要什麼，即可。”他意味深長看着我，“你扪心自問，除了對叡兒的癡心不改，其餘的，對你而言是否皆乃身外之物？”

我被他問得愣住。他好似已經不想再與我糾纏，閉目道：“倘若是，即可。”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想勸我什麼，拱手向他行禮：“我知道了。冒昧叨擾齊王殿下，實在慚愧。夏侯稱告辭。”

我回到自己的馬車上，讓車夫徑直回府，再不去多問多想。曹植的意思很明确，叫我不要着急、等等看，自然會明白曹叡的安排。我想我的确是該相信曹叡，他有他身為帝王的立場。我也該相信他對我的感情，不會做出不經我同意亂點鴛鴦譜的事。

幾天之後，我就收到了宮中發來的請帖，邀請我參加以宗親聯誼為名舉辦的賞菊宴。受邀者不僅有我，還有我的嫡母曹夫人、兩位嫂子、以及夏侯惠。因為名義上是宗親聯誼，又是在内宮舉辦的，我便沒有帶上杜敏。

宴會當天下午，我與夏侯惠陪同嫡母和兩位嫂嫂，乘坐馬車進宮赴宴。受邀者果然都是曹家和夏侯家的近親屬。有夏侯惠和我這樣的單身青年，也有長輩女眷和未出閣的年輕女子，已有妻室的年長男子反而很少受邀。曹真一脈因為喪事的緣故，全體缺席。

總之，很像是一場相親宴會。

賞菊宴的具體地點在皇宮中的一座高台上，名為金銘台，據說是曹叡去年新建的，專用于舉辦宴會，有點像從前的邺城三台，不過規模還是比邺城三台要小。

我内心深處是不大希望曹叡早早開始大興宮室、沉溺享樂。曆史上的他就因為這件事，加上大肆擴充後宮，而招緻不少負面評價。跟他在一起時，我找到機會便委婉提醒他，天下未定，不可因為個人享樂消耗國力。好在他也算是聽進去了。登基之後雖說新建了幾座宮室，總體規模尚在可接受範圍之内，也沒有招惹朝廷中的批評之聲。

宴會從下午持續到晚上。我一直跟夏侯惠在一起。他雖然對我依舊客氣疏離，但今天宴會的本質屬于宗族聚會，他平常交好那些人大都沒有受邀，他不得不跟我這個親兄長在一起。曹夫人和兩個嫂嫂作為女眷，自然也有女眷的交際圈子。

何晏作為單身人士，跟我一樣算是受邀者當中年歲較大的異類。我很高興有他陪着我，充當了我和夏侯惠之間的緩沖。

賞|菊、作賦、撫琴、舞劍，宴會的内容大抵如此。這一次我堅決謝絕撫琴獻藝的邀請，把機會給了夏侯惠。夏侯惠神情平淡看不出什麼想法，但也不推辭。在衆人面前獻技之後獲得了曹叡的稱贊和賞賜，這才流露出淡淡的欣喜之情。

何晏湊在我耳邊說：“你這個弟弟，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到了極點，跟你家其餘的兄弟都不一樣。”

我輕歎一聲：“龍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何況我們并非一母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