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氣道:“我也不知道。這兩件事都不是我能決定的,必須等候陛下作出決定。”
“陛下還沒有決定嗎?”他天真地問,“叔權哥本來跟我說,進京最多一個月的。”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誰知趕上了大将軍的事……”我邊說邊搖頭。
其實若沒有曹真的突然病逝,兩個月的時間應該足夠我說服曹叡,定下伐蜀抑或伐吳的大方向,準備動身返回荊州作戰備了。永安告捷之後的後續如何,司馬懿對軍民百姓的收編安撫是否順利,江陵是否穩固,夏侯和被送去成都之後怎麼樣了……
牽挂的事情太多,我其實根本無法安心留在京城,即便有曹叡也不行。或者說,我自己都很擔心,在京城停留時間太長會消磨我的意志,讓我自己都舍不得走。
當然,最近這幾天倒是沒有這感覺了。因為刻意放空自己,刻意不去想起曹叡,我甚至感覺好像已經把這段感情從腦海中剔除了。
剩下的,隻有被困在京城的無奈無力和焦灼之感。
這也是我為什麼突然提出帶杜敏去喝花酒的原因。縱馬奔馳确實盡興,還是不足以消弭我心中的郁結之情。我需要更加放縱自己,讓自己更加沉迷于眼前的享樂。
我帶杜敏去的自然是回香閣。
京城花樓雖多,我也隻認識回香閣。從前是因為桃夭姑娘,她雖然已經離開,我對那裡的規矩比較熟悉,懶得換地方。
我幾年不在京城,這次回來也沒有來過花街柳巷,本以為回香閣沒有人認得我,隻想當個普通酒客。沒想到,樓裡管事的嬷嬷竟然一下便認出了我,熱情地寒暄招呼:“夏侯公子,真是好久不見的貴客。本以為桃夭姑娘蒙貴人恩典收了房,公子再不肯來我這了。”
我笑:“難得嬷嬷還認得我。桃夭姑娘覓得好歸宿,我也是替她高興的。回香閣少了桃夭姑娘固然可惜,仍有嬌花美蝶争奇鬥豔,我怎能因一支獨秀舍棄萬朵芳華?”
嬷嬷笑得合不攏嘴,忙不疊帶着我們上了三樓,安排了最好的臨窗包間,又帶了十來個姑娘讓我挑選。一時間滿屋香氣缭繞,看得杜敏眼睛都直了,一會看看姑娘們,一會看看我。
其實我很少來這樣的地方。在京城也好在江陵也罷,我去花樓從來隻有一個原因——應酬。有時是我招待别人,有時是别人招待我。人至察則無徒。無論在什麼時候,人際交往的一個原則就是不能與周圍的人過分格格不入。
因而我故作老練,看似漫不經心地挑選了兩個看起來性子清冷、不會過于糾纏的姑娘陪酒,又讓杜敏挑。杜敏應該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扭扭捏捏放不開。我笑話他“喝酒而已,不是挑媳婦”,他才選了個看起來瘦小清純的。
三個姑娘陪着,為我們斟酒布菜,撫琴助興。我避開軍政事務,專挑南方見聞、荊楚風物等輕松話題。後來杜敏放開了,用蜀地方言逗得幾個姑娘捧腹大笑,酒也跟着越喝越多。
到後來,我是真的喝醉了,借着酒勁要過琴來,臨窗撫了一曲,彈得曲調激揚,聲震樓宇,甚至有隔壁包間和樓下的客人跑來抗議的。當中有人認出是我,傳揚開來,便無人再來理論。
我醉醺醺的腦子其實很清楚,我這種彈奏方式已經等同于擾民。但趁着酒勁,我不想再壓抑自己,盡情宣洩着心中的情感。一曲終了,樓上樓下都喝彩,想必懂琴之人早已聽出我的琴音中郁結的深深惆怅。
喝酒到深夜,我已大醉,腳步虛浮,踉踉跄跄地連樓都下不了。杜敏身材瘦弱,而我比他高大健壯許多,加上喝了酒身體沉重,他扶不動我。回香閣的嬷嬷便勸我們留宿。我搖了搖頭,堅決要求回家。
“找……找兩個夥夫把本将軍擡下樓!本将軍要回、回家!回家……”
我大着舌頭嚷嚷。杜敏小聲安撫我,催促嬷嬷趕緊安排人手擡我下樓。看我這個樣子,他覺得我肯定沒法騎馬回去,又請嬷嬷幫忙準備馬車。
我靠坐在包間的牆闆上,腦子暈乎乎,眼前也模模糊糊。其他人圍着我忙活,我聽不清楚他們說的話,也看不真切他們的臉,索性閉上眼睛。
一閉上眼,曹叡便出現在我眼前。
他眼裡含着笑,目光溫柔如水,微微仰頭看着我,擡起手輕輕扶上我的臉頰。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将人擁進懷裡,喃喃念叨着他的名字:“叡兒……叡兒……”
我能感覺到自己眼角流下的淚,也能感到懷中人微微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