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杜敏的父親口中得知了針對司馬懿的行刺事件更為詳細的經過。
杜濟告訴我,當初我和司馬懿采用偷襲戰術攻下永安城的進程太快,他們這些當地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李嚴被俘、城池易主之後,所有人都是懵的,不知今後應該何去何從。
城池換了主人,大家顯然不可能不識時務地嘴上嚷嚷着繼續效忠前主。可他們又擔心魏軍奪取永安之後會對他們下手、奪取他們的家财,一時間無法信任我們。
我納悶。當時入城之後,我特意跟司馬懿商量過,要着力安撫城内的大族大戶,盡快籠絡住人心。我的軍紀一向嚴明,司馬懿也不差,怎麼會讓他們有這種擔心?
杜濟頗為不好意思地回答,說是有幾個挑頭的人這樣說,其他人也就跟着信了。他還反複跟我強調,他知道我不是這種人。
“還有一點,即便在将軍面前,小人也不敢明說……”
年過半百的精明商人扭扭捏捏不敢說的話,我不難猜到。我笑了聲:“杜老爺是擔心我們守不住永安,很快會被蜀軍重新趕走。你們要是這麼快倒向魏國一邊,怕以後不好跟西蜀那邊交代吧?”
杜濟立刻跪伏在我面前連聲請罪。
我讓他不必擔心,我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對他有什麼芥蒂。老實說,換了我是他,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有經營多年的家宅和事業,我也會很為難、會很謹慎,會仔細權衡每一個選擇。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左右逢源、夾縫求生,才是亂世中最好的生存之道。
“至少你沒有害我,也沒有參與針對司馬将軍的陰謀,這令我十分欣慰。”我盯着杜濟說,“也是給你自己留了一條生路。”
杜濟再度跪拜叩首,連連說是我救了他們一家。
“若非有犬子跟在将軍身邊,小人恐怕也難以保全一家老小。犬子跟着将軍北上京洛,即便是西蜀來人,也無法苛責小人。事發之後,将軍與我家的交情,在司馬将軍面前也略有幾分薄面。”
他話說得委婉,我已聽明白了。沒想到自己成了他左右逢源的道具,我一時間也有幾分哭笑不得,忍不住調侃:“杜公的計算實在精妙,難怪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
杜濟老臉泛紅:“将軍恕罪。小人實在不敢算計将軍,隻是難得與将軍有緣,亂世之中,總想求一個依靠。”
我擺了擺手:“自我在永安與你重逢,你也算幫我許多,起初也是我利用你們父子在先。今後這永安,恐怕終究要由我來治理。我亦需要杜公一家給諸位鄉鄰做個表率,杜公可願意繼續與我開誠布公?”
杜濟臉上露出微微的愕然。我傲然笑道:“怎麼,杜公不會以為我跟司馬将軍真的會把這座永安城再還給諸葛亮吧?”
杜濟連忙搖頭說不敢,留我在他家吃飯,又送了我許多禮物。我也沒客氣,照單全收。心照不宣之間,我知道我跟杜家算是徹底綁定了。
除非我們輸了。
因為是戰時,不能喝酒,我也不敢在城裡逗留太久,宴席散去後杜敏送我出城,再次提出想跟我回軍營,被我嚴詞拒絕。
“你以後想跟着我,機會多的是,不急在這一時。戰場兇險,我可顧不上你。難道你想給我拖後腿?”
那孩子趕緊否認,悻悻地接受了我的勸阻。
其實我能看出來,他根本不知道他父親的那些小心思。少年心性仍是單純,他就隻是單純地崇拜我、想要跟着我,并沒有想太多。
當然,我的龍陽之好顯然也沒有吓住他。
這份崇拜真叫我慚愧。我隻是運氣好、臉皮厚,其實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我倒也明白,要做一個統領三軍的武将,還真要有點誰都不放在眼裡、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氣與霸氣。
在星寰的幫助下,安營紮寨有條不紊又迅捷利落。我終于體會到了有軍師的好處,尤其是星寰這麼出色的軍師,會把所有的事情安排的條理分明、細緻周到,我幾乎可以躺平做甩手掌櫃。
安頓好軍營,星寰又整理了一些藥材、寫了藥方,送去給司馬懿。司馬昭千恩萬謝。司馬懿的傷還沒有什麼起色,俨然已經把星寰當成了救命大恩人。
不過諸葛亮沒有給我們多少時間。我才剛有喘口氣的感覺,蜀軍便有了動作。
十一月的三峽地區,氣候濕冷。雖說不像北方那麼寒冷刺骨,江邊水畔難免濕氣較重。加上今年秋冬季節雨水充沛,整天濕漉漉的,體感很不舒适。
也因此,我并不怎麼防範火攻。我覺得在這種環境條件下,火攻并非良策。平均兩天就能下一場雨,就算諸葛亮神鬼莫測,他到底也做不到呼風喚雨,讓雨水聽憑他調遣。
同樣道理,我沒有向司馬懿獻策火攻。
沒想到這天清晨,迷霧重重之中,蜀軍竟然發起了一次頗有分量的進攻。
頭一天晚上,我便感到有些心緒不甯。傍晚的時候,星寰被司馬懿派人請進城去了,遲遲沒有回來,最後更是托人帶了口信,說司馬懿傷情反複,需要星寰留在身邊照料,囑咐我小心城外的防務。
我很想進城看看司馬懿的情況,來傳口信的副将回答說:“星先生事先吩咐過,若夏侯将軍提出進城探病,請将軍務必不要輕舉妄動,加強軍營戒備。先生說——請将軍切不可離開營地。”
我隻好苦笑聽勸。星寰連我會提出進城探病都料到了,還有什麼是他料想不到的?
因而當天晚上,我吩咐全營上下加強戒備,一夜無事。但我自己卻在中軍帳中輾轉反側,一晚上沒睡踏實,醜寅交接時便起床了。
我将之稱為武将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