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荜紅棘潛伏在黑暗之中,盯着那座中軍帳足足有半個時辰。在這期間,帳外站崗的軍士被叫進去兩次。還有人來中軍帳求見,能聽到軍士回答“丞相尚未歇息”之類的字眼,基本可以判斷這裡确實是諸葛亮的中軍帳。
我決定不再猶豫,示意荜紅棘做好準備。他會意,無聲無息地抽出彎刀,與我一左一右分别向營帳靠近。
一陣狂風忽然橫向刮過,蒙蒙雨絲瞬間變得淩亂,吹滅了帳外營火中的一處,也讓兩名軍士的注意力瞬間向那邊集中。我心知機會來了,甩手打出蓄勢待發已久的飛石,正中其中一名軍士的面門。
那人短促地叫了一聲,仰面倒地。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打中了他的眼睛。如果命中的話,以這個距離、以我這一發的力度,眼球絕對是保不住的。
與此同時,荜紅棘也縱身跳起,猶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快如閃電、威猛如泰山壓頂。我眼角餘光隻瞥見黑夜中閃過一抹寒光,緊接着血花盛開。另外一名軍士連叫都沒叫一聲,身子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被荜紅棘拽着沒有直接撲倒在地發出巨響。
而我早已閃身進了營帳。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從那陣妖風橫掃到我沖進營帳内,不過短短十幾二十秒。
而我一進去便感到有些不對勁。
營帳中幹淨整潔,熏香淡雅,混合着雨夜清新濕潤的氣息,交彙成一種令人心情非常舒暢的味道,讓我的第一反應是反思自己的營帳是不是弄得太邋遢了。
而在營帳中央的案桌上,井然有序地放着一壺香茗、兩個茶盞、一張棋盤。燈燭之下,在博山爐的袅袅香氣中,一個羽扇綸巾的儒雅男子坐在案後,正在執筆寫着些什麼。
聽到我進入營帳的動靜,對方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執筆的手也沒有絲毫動搖,筆速一如既往,鎮定自如到我不免有幾分尴尬。
也許他就覺得是自己的衛兵進來了?
不過,那的确是諸葛亮本人。
盡管已經快要十年不見,盡管我當年在成都也僅僅隻是見過他幾次,我還是認出眼前這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如假包換的諸葛亮。隻是他實在比當年在成都的時候要老去許多,即便在這樣昏暗的燈火中也能看出鬓角的斑駁和面容的變化。
我正在琢磨是不是應該發出點什麼聲響來讓他注意到我,他忽然開口了:“貴客既然來了,何不報上姓名?”
我心裡頓時一片通透——他知道我來了,他也知道我要來!
刹那間,我險些又要懷疑星寰洩露了我的行蹤,懷疑這是一個針對我的陷阱。我拼命說服自己要相信星寰、他絕不可能背叛我,一面沒有什麼底氣地哈哈大笑。
“真不愧是神機妙算的諸葛孔明先生。夏侯稱在先生面前搬弄雕蟲小技,倒像是跳梁小醜一樣了。”
我故意叫他“先生”,不叫他“丞相”。對于魏國來說,壓根不承認自說自話的蜀漢,又怎麼會把他稱作“大漢丞相”?
諸葛亮終于放下了他手中的筆,将那張剛剛寫好的羊皮紙展開在眼前端詳一番,滿意點頭,随後放下紙張看向我:“夏侯将軍,久聞大名。将軍果然一如傳言,身先士卒、勇武過人,如令弟所誇贊那般,實乃魏軍翹楚、魏廷棟梁。”
我笑笑:“諸葛先生謬贊。先生知道我今夜要來?”
他也笑,笑着搖了搖他不離手的羽扇:“亮略為知曉一些占卦推演之術。早先随手占了一卦,算出今夜有貴客來訪,但并不能精準算出來者何人。想不到夏侯将軍也是個急性子,果然與令弟同出一門。”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夏侯和了!我按捺着内心逐漸升騰的火氣,皮笑肉不笑地問:“那先生可有算出我為何來見先生?”
諸葛亮笑着指了指桌前的坐墊:“将軍何不坐下說話?亮雖然算不出将軍所為何事,不過,總有把握堂堂夏侯少将軍,不至于是為了行刺而來吧。”
我眉頭一擰,身後忽然一陣涼風,筚紅棘掀開帳門沖進來,叫了我一聲“将軍”。
我扭頭,愕然發覺帳外的營火将無數士兵的身影投射在營帳上,層層疊疊,将我和筚紅棘與諸葛亮一同包圍在這座軍帳中。
我倏地看向諸葛亮:“你這是……打算玉石俱焚?”
“非也。”諸葛亮笑着撫髯,看着我道:“隻是想讓将軍安心坐下,同我下一盤棋。畢竟一别經年,彼此棋藝如何消長,我也頗為好奇啊、趙樂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