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鈞很沮喪,我這才想起這小子是第一次在軍營裡待這麼長時間。我們在江陵的時候,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在自己“家”,而不是在條件艱苦、泥濘惡臭的野外軍營。
我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這次也是辛苦你了。星先生帶你來确實大有助益,不過這次這場仗,确實有點過于艱難。”
他接受了我的安撫,沉默片刻,像是憋了許久,小聲問我:“叔權,你……我們這次……不會赢不了吧?”
我笑着問:“怎麼,很擔心?還是害怕了?”
“不害怕。”他搖頭,“但就是……好像之前從來沒有這麼艱難過?”
我無聲地笑得更深。對他來說或許已經很難,但對我來說,遠遠談不上“最”艱難的一次。就拿我們攻下永安城的那一夜,連沈鐘都快拼上了老命,真正是血海裡啃下了這塊硬骨頭,我怎麼可能讓諸葛亮再奪回去?
如果說江陵是我實現夢想的基石,那永安城就是那塊最重要的踏闆。
我雲淡風輕地寬慰馬鈞:“放心吧,有軍師在、大家都在,我們肯定能赢。”
年輕人笑得雲開霧散:“你說錯了!因為有你在,所以我們肯定能赢!”
我們倆笑成一團。有他陪着我,等待的時間變得輕松起來,我心裡也沒有那麼慌亂了。
過了子時,星寰才回來。親兵傳話“軍師請将軍出去說話”,我便讓馬鈞留在帳中等我,用汗巾蒙住口鼻走出軍帳。
星寰、荜紅棘、李正、還有陳慶,四個人站在營帳外,竟然誰都沒有戴口罩,倒顯得戴了口罩的我傻裡吧唧的。
我看着星寰:“軍營中情況如何?”
星寰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我,我知道他在嘲笑我的口罩。可他特意讓傳令兵帶話叫我出去說話,我以為他是擔心在室内空間說話,空氣流通不好,容易傳染給我呢!
“予同醫者在李校尉協助下,清點了傷患近況,确認禁軍營中正在開始流行的疫病是下痢之症,感染者出現不同程度的腹瀉、發熱、乏力等症狀,死亡者多是同時患有其它傷病。該症本身并不緻死,也不會通過交談導緻染病。會有如此多的患者同時出現,多半乃是穢物倒灌所緻。”
星寰表情很輕松,我心裡頓時安定了,知道問題不大,他是有把握能解決的,便點了點頭:“那該如何防治?”
“予已将患病士兵聚集在一處獨立的營帳加以醫治,便溺穢物單獨處理。其餘健康士兵居住的營區,要格外注意噴灑藥物、保持潔淨。”星寰的語氣嚴肅起來,“尤其水源和食物,請将軍責令專人嚴加看管,絕不能出半點纰漏!”
這我當然知道。尤其是水源,一旦被污染,後果不堪設想。我當即下令給荜紅棘:“荜帥對山林野地更為熟悉,保護水源一事,請筚帥帶人處理。”
筚紅棘精神十足地領命。我讓李正和陳慶全力配合星寰的醫療舉措,盡快控制住疫病的傳播,安定軍心、穩定戰力,便讓他們各自去忙。
剩下我和星寰四目相對,他淡淡笑了起來:“将軍頗有防護意識。倘若以後沖鋒陷陣也能多多注意自身安危,予更是欣慰。”
我讪笑着摘下口罩:“不是,你早說這個病不會空氣傳播啊。我以為特意叫我出來說話是怕傳染給我呢!”
說着我走近他,卻聞到一股淡淡的臭氣,不是很明顯,但确實是有。我很疑惑地用力吸了吸鼻子,愕然發現那股異味竟然是從星寰身上散發出來的。
我盯着他,難以置信,又不敢問,實在很難相信一直在我心目中神仙樣的人,身上竟然會沾染這種凡塵濁氣。
而我這點小心思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神仙樣的人以長袖掩口,笑得眼睛都彎了。
“請将軍出來說話,正是因為予等身上皆有腌臜之氣,擔心一齊入内向将軍複命,令将軍感到不适。在外頭,好歹有晚風吹過,氣味不那麼明顯。”他笑着看我,“怎麼,将軍還是嫌棄?”
“不是、不是。”我趕忙表态,“我本以為……先生身上不會有這種氣味……”
“徐頌營中病患不少,又刻意隐瞞,未加好好醫治,難免沾染些許。”他挑眉,故意逗我:“将軍該不會以為予施個法術、念個咒語什麼的,便能煥然一新、香氣缭繞?”
難道不是嗎?我瞪着眼睛看他。
他“噗嗤”一聲笑了:“予隻是隐世之人,并非天外之人。将軍想多了。”
是嗎?你确定?
我想是這麼想,卻也知道問出口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