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看着曹植悶不吭聲地灌了自己差不多半壺酒,整個人似乎才冷靜下來,重又擡頭看向我,笑容中透出幾分疲憊。
“叔權怎麼不喝?”他擡手給我倒酒。
我端起杯子與他相碰,輕聲道:“今夜與殿下定是不醉不歸的。”
他呵呵笑了幾聲。我們又喝了幾杯,他忽然問我:“那香,可否送我一些?”
我一愣,倒沒想過他會提出這種要求。我也沒有什麼不願意的意思。左右我有星寰在身邊,随時可以再厚着臉皮問他要。
我忙掏出香盒,雙手奉到曹植面前:“殿下若是喜歡,盡管拿去便是。過些日子,我請星先生再調制一些,派人給殿下送去。”
曹植笑笑,接過了香盒:“不必麻煩。這香,調配起來定然也不甚容易。幻夢雖好,終究不宜沉溺。”
我默然,思索着他話語中的意有所指,再看他的醉意朦胧,也頗有幾分唏噓感歎。
他們兄弟愛恨糾纏暧昧不明的一生,終究不是我能夠觸碰的。
“夏侯稱你知道麼?你年少時,我曾對你頗為不喜……”
曹植的話讓我又是一愣。看他唇角含笑、媚眼如絲的樣子,眼神在我身上又像是虛無缥缈沒有焦點,不知是否真的醉了。
“你從小便仗着有幾分蠻力,争狠鬥勇,經常與人嬉鬧打鬥。有一次年關大宴,你與曹爽偷拿我父親的寶劍戲耍,被你們二人的父親當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暴揍……哈哈,我心裡可真是痛快,終于有人制得住你這小霸王……你可還記得?”
我十分尴尬。那都是真正的夏侯稱的頑劣事迹,跟我有啥關系?我當然不可能記得啊。
我撓頭讪笑:“當年罹患怪病之後,我對十八歲之前的事已經全然想不起來。殿下莫不是忘了?”
曹植臉上露出幾分恍然,随即又長歎:“是了,是我忘記了。如今的夏侯叔權,早已不是當年的那一個……”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内心頗有幾分微妙之感。縱然曹植可能不是有意說這話,聽在我的耳中,實在過于微妙了些。
“夏侯稱,”曹植幽幽地說,“如今的你,究竟還是從前的那一個麼?”
我倏地扭頭,與曹植四目相對。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已經知曉了我的秘密。
他看我,我看他。我忽然大笑,打破了凝固一般的氣氛:“殿下可以當做是同一人,也可當做我已脫胎換骨再世為人。無論如何,如今在殿下面前的人、是‘我’。”
曹植盯着我看了片刻,垂眸一笑:“罷了。如若你從未改變,你我亦不會這般深交。曹植的這條命,是‘你’救下的。”
我暗中松了一口氣。看來剛才的香料給他的刺激确實不小。
“無論如何,此番分别,你我都需各自保重。司馬懿留下了他的公子在你身邊,你務必要小心提防。”曹植鄭重地對我說。
司馬懿已經決定要将司馬昭留下來,維持原來在江陵的軍職,跟在我身邊、聽從我的調遣。司馬昭本人當然歡欣鼓舞,我心裡卻很清楚事情是沒有那麼簡單的。
表面上看,司馬懿讓自家兒子向我多學一些東西,建立功勳、積累經驗,也是尊重了司馬昭本人的意願。
實際上,司馬家的二公子跟着我,等于是向其他人宣布他司馬懿與我關系鐵、交情深、立場一緻,是有着極為重要的政治含義的。
因為有這樣一層深意在,我必須盡最大可能确保司馬昭的安全,絕對不能讓司馬家的公子在我手上出事。否則,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沒有人可以預料。
但我也無法拒絕。我同樣需要司馬昭、需要整個司馬家族。
我淡淡道:“我明白,子上留在我這裡,我是不能把他當做普通下屬來看待的。從某些方面來說,他比我的親弟弟還寶貝。我也曾經一度想要拒絕,最終還是……算了。”
我笑笑看向曹植:“殿下,我們需要司馬氏,但亦不能令司馬氏過于獨大。殿下明白我的意思麼?”
曹植沉默地微微颔首,輕聲道:“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