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外地客商,拿着這些箭,即便送去交給官差,也有些說不清楚。店家若是能夠處理,便請代勞。若是不方便,随便扔了就好。”我客客氣氣地跟老闆說。
客棧老闆忙說他會設法處理,問我:“兩位可有受傷?昨夜領頭的那位趙都尉,為人正派,不是有意叨擾。想來事出緊急,不得不深夜行事。”
我暗中觀察老闆的神色,問道:“聽那都尉走時自報的名号,店家認得他?”
老闆自豪地笑笑:“趙都尉是趙将軍的長子,誰人不曉得?”
果然是趙雲的長子趙統。我看這老闆的神态口吻,趙雲父子在蜀漢目前的口碑和地位,應該和我當年混迹在此的時候沒有多大變化?
“不知他們昨天深更半夜,追捕的是什麼要緊犯人啊?”我試探着又問。
客棧老闆卻搖頭了:“這就不曉得了。官家的事,咱們小老百姓也不敢多問呐。趙都尉說如有損毀照價賠償,我尋思着若不是太多,也就算了吧。”
我便不再多問。假如這個客棧老闆竹筒倒豆子給我說了個完整故事,我倒要懷疑他不是編的就是别有居心了。
不管怎麼說,還沒進城就接連遇到故人,我實在覺得有點遭不住,感覺自己心态有點崩。
那種感覺很奇怪,我昨天琢磨了半宿,大概想明白一些,可能是因為我“心虛”。
我對成都這座城市是心虛的,我對蜀漢也是心虛的,我對趙雲也好、對關家兄妹也好,都懷着一種愧疚和心虛的心理,讓我無法面對他們,不想真正去面對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
即便他們可能早就已經忘記我了。
當年我在蜀漢雖然隻是混了一年多,怎麼說也是掀起了一些風浪的,走的時候更是拐走了劉權。我走之後,成都的軒然大波是可想而知的,說不定我比留在這裡的時候更出名。
将我帶進成都的關興首當其沖,肯定是要承擔這個責任的。即便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不會真的動他,但背地裡被人議論、指指點點肯定少不了。關家本來就在走下坡路,我的行徑無異于恩将仇報。
何況關興帶我入川,最後也是他放我走的。我确實沒有想到,當年逃出成都時與關興的那次背水一戰,竟然是我與他最後的訣别。
即便時光已經過去十年,斯人不再、往事如煙,我對這座城和城中的那些人們,也依然刻骨銘心地記在心裡,不曾遺忘。
而我隻希望他們已經忘了我,希望我曾經帶給他們的傷害已經被歲月抹平。
我必須承認,在真正到達成都之前,我确實沒有考慮過這麼多。對于夏侯和的牽挂壓倒了一切。必須救出兄弟的執念驅使着我,讓我忽略了深埋于心的青春記憶。
十年前的我,何嘗不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呢?
與我複雜的情緒和巨大的心理壓力相比,進城過程順利得超乎尋常。
不用我開口請求,周群主動跟我們一起走。他有巴郡口音,雖然也是“外地客商”,相比于我們隊伍裡一大半的江北口音,還是便利太多。
周群和杜敏為首,我們這一行人的身份查驗十分順暢,檢查行李也并不嚴苛,拿到了印有特殊标記的“錦牌”。牌子的背面寫了進城日期以及預定的停留時間,我們被叮囑需要在牌照到期之前出城,如果有延誤必須去衙門說明理由、申請延期。
進城之後我悄聲問周群:“如此嚴格管理,是否不利于行商?”
周群苦笑:“可不是麼。有的商人嫌麻煩,便不願進城做生意。再說戰事頻繁,蜀錦的産量也不如前,沒有生意可做,生意慢慢也就做不下去了。”
我若有所思。
一别十年,老實說,我對成都已經印象模糊,從街面的情形來看,好似也還可以。成都畢竟是整個益州的中心,根基還在,不至于衰敗蕭條到肉眼可見的程度,總體觀感尚可。
周群小聲說:“但願永安的仗打完,能夠消停一陣子,讓百姓休養生息。夏兄,小弟要從這條道走,與夏兄就此别過。夏兄若是安頓好了,不妨差人通知一聲,小弟帶夏兄逛逛這錦官城,不在話下。”
我笑着抱拳:“多謝周兄。一言為定。”
心裡卻想着,但願不要再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