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我們在成都安頓下來已經五天了。
出發之前,杜濟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将自己經商二十多年的經驗悉數傳授給杜敏……和我。對,他給杜敏上課的時候每次都叫上我,不知是為了向我表示他沒有藏私、還是為了加強他兒子的學習效果。
按照老杜的指點,小杜帶着我們投奔了城東一家老牌客棧,店主姓劉、就叫劉家客棧。據老杜說,這家客棧至少經營了十來年,自己以前往返成都做生意時,每次都投宿在這裡,跟老闆混得很熟。
劉老闆對杜敏編造的“全家移居巴郡、生意重新開始”的謊話深信不疑,至少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懷疑。杜敏表示,家裡的生意已經全都交給他、還有我這個遠房親戚一起打理,自己老爹算是退居二線。
靠着這層交情,我們陸續得到了一些情報。客棧老闆告訴我們,最近城裡的風聲比較緊,聽說好像是出了反賊,意圖勾結魏國,萬幸諸葛丞相高明、及時獲知風聲、将陰謀扼殺于搖籃中。
我聽了之後非常驚悚。誰打算勾結魏國?我怎麼完全沒有聽說過?這要是真的,我不得出手拯救意圖棄暗投明的義士,免得寒了心向大魏的仁人志士的心?
再追問,老闆就說不出頭緒了,隻說大家暗地裡都是這麼傳言,前幾日,虎贲軍城内城外到處搜查,具體在搜什麼,街頭巷尾其實也不得而知。
我想起我們宿在城外的那天晚上,差點誤傷到我們的那次抓捕行動,不知是不是他們所說的“抓捕反賊”。
不管民間傳言所謂勾結魏國的反賊是不是真有其事,至少說明很重要的一點,蜀漢的核心目前并不穩固。諸葛亮自請去職前往漢中,多多少少,總是與朝堂鬥争有關的。
我無意深究蜀漢的内政,我隻想知道夏侯和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是不是還活着。
盡管我和司馬昭都不願意承認,我們必須面對的一種可能性就是,夏侯和也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
沒有人能夠保證他還活着,更沒有人能夠保證他仍然在成都。我們要在成都的茫茫人海、在蜀漢的權力中樞排查出夏侯和的軌迹,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真正來到成都,走在青石闆的街道上,感受着城市熟悉又陌生的觸感,我的腦子才徹底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是多麼莽撞。
就連司馬昭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昨天晚上就寝之前,他單獨來問我:“叔權哥,我們要怎麼找到義權的下落啊?你有什麼頭緒嗎?”
我毫無頭緒。但我也不能告訴司馬昭我一點思路都沒有,甚至想得過于天真簡單。
這幾天,我們都處于碰運氣的狀态。我們的“錦牌”能夠在城内停留的時間隻有三十天。三十天過後,如果不離開成都,就要去衙門說明理由、申請延期。
我讓司馬昭跟着杜敏,去“做生意”,出入各大布莊,假裝是真的要做生意,看看能不能搜集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筚紅棘有他獨特的作用,是真正意義上最合适的細作人選。我讓他注意安全之餘自由發揮,不作任何限制。
跟我一起的三名親兵,我讓他們輪流,每天留一個人在客棧裡負責聯絡,另外兩個,一個跟着杜敏那組,另一個跟我一組。
我則讓黃權跟我一起,在城中四處閑逛,尋訪記憶。
黃權當年降魏的時候,結發妻子以及兩個孩子都留在成都。他非常擔心自己走投無路選擇投降的舉動會連累妻兒。曹丕為了安撫他,專門派人去成都打探過消息。
根據打探回來的消息,當時确實有人認為他“叛國投敵”、妻兒應當連坐。但劉備力排衆議,認為黃權是被迫投降,不是主動投敵,戰事失利的責任不應由他承擔,寬恕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過了這許多年,黃權與留在蜀漢的妻子早已斷絕音信。這次我決定帶他一起來成都,令他十分激動,也感到難以置信。
八月的成都,天氣轉涼,空氣濕冷。我跟黃權走在微微濡濕的青石闆路上,耳聽川中口音的叫賣聲、交談聲,身在異鄉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閑聊道:“蜀地飲食,辛辣為主。不知我那兄弟是否吃得慣。”
黃權輕聲笑笑:“蜀地潮濕,辛辣可助驅散濕寒之氣。不過我日常見公子飲食,對辛辣似乎并不介懷。”
我幹笑兩聲:“久在襄樊,我的口味,比起從前也變了不少。”
其實主要原因不是“久在襄樊”,而是“久在三國”。這個時代的烹饪水平和食材的豐富程度,比起現代社會還是相差甚遠。基本上,一個地區的飲食偏好和食材種類,就隻局限在該地區,跨區域流通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也就注定我吃不到現代人習以為常的很多食材和水果。
但人類這種生物,基本上是能夠适應一切環境變化的。久而久之,我也就習慣了,并且盡我所能去改善自己身邊的小環境。所以我自己的“小竈”,其實味道還不錯。
我眺望了一眼街道的景象,輕聲道:“黃公離鄉多年,可還記得舊宅大門朝向何方?”
黃權深深看着我,緩緩搖頭:“記憶不清,早已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