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應了一聲:“好咧!”
杜敏卻匆匆追上我:“叔權哥等等,我與你同去。”
我的腳步滞了一滞,拒絕的話遲疑了片刻沒有說出口,默許了杜敏的跟随。
街道另一側的攤位普遍以雜貨為主,家用的小物件、哄小孩的小玩具、還有些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環佩發钗、香膏木梳、手帕紗巾等物。我漫無目的地走着看着,因為無意購買,對于攤主的兜售便也不以為意,冷淡處之。
這些貨品的品相實在非常普通,也沒有什麼特别的東西,送人也拿不出手。再說我也沒有可以送的人,又不至于千裡迢迢從這西南邊陲送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去京城。
說起來,我想送給曹叡的東西,似乎總是沒能平平安安帶回去給他。什麼南珠、寶劍,無一不在波折重重的旅途中遺失。
令人欣慰的是,他送我的平安扣、還有結發的香囊,都還好好地在我身上。
曹叡,他本也不缺我送他什麼東西……
“叔權哥……”
杜敏輕柔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我這才想起自己身後還跟了個小尾巴,轉身一看,杜敏站在一個售賣男子發冠的攤位前,手裡拿着一個古銅色調、裝飾有南珠的小冠,輕聲問我:“叔權哥喜不喜歡這個?”
我湊過去看,那個發冠的做工竟然出乎意料地精美,七顆小小的南珠以北鬥七星的形狀鑲嵌在黃銅質地的發冠上,顯得古樸又雅緻,隐約又有一絲秀美。
“确實挺不錯。”我實話實說自己的真實感受。
攤主見我們感興趣,趕忙推銷,誇贊杜敏有眼光,說這是他攤位上最好的發冠,上面的南珠每一顆都是最上品,黃銅用料也是最好的,更别提這手藝如何如何。
我見杜敏似乎十分中意這個發冠,便主動問價,攤主的報價倒是沒有很離譜,隻是比起攤位上的其它貨品還是要高出不少。
我便幫杜敏還價。一來二去,我們把價格砍去大約兩成,攤主怎麼都不肯再降,杜敏便痛快地付了錢。
“叔權哥,這個發冠送給你。”少年含羞帶怯地說,眼睛想看我又不敢直視,遞東西到我面前的手也是微微輕顫,“你說……你不是說挺喜歡的……”
我愣在當場,心中警鈴大作,覺得十分不妙。倘若前幾天那次,我還隻是小有懷疑,眼下看着杜小公子宛如情窦初開的嬌羞模樣,我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我握住他的手,哈哈哈朗聲笑了幾聲,故作輕松歡快道:“這是買來送我的麼?可巧了,我本想買來送你呢。”
杜敏“啊?”了一聲,愣愣看我。
我托着他的手,連同他手上包好的發冠,笑盈盈看着他:“雖然是你出的錢,但可以當做是我收下之後又送你的麼?這發冠做得十分精緻,并不适合我,正該襯你這樣的年少公子。”
杜敏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失望神色,嗫嚅着嘴唇望着我,嘟囔道:“可是……可是……”
我湊近他,拍拍他的腦袋,柔聲道:“心意我領了,但我不能收。謝樂,你長大了,該懂事的,對麼?”
杜敏懂我的意思,正如我懂他的意思。集市上的一切仿佛都離我們遠去了,我和他之間隻剩下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交彙。
我暗暗歎了一口氣,決定把話再說透一點、狠一點。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不能讓他心存僥幸,懷抱什麼不該有的期待。
“你是個聰明孩子,又跟在我身邊這麼久,洛陽我也帶你去過了,怎麼還不明白呢?”我輕聲但堅定地說,“你既然已經知道我心裡的人是誰,又怎麼會動些胡思亂想的念頭?”
刹那間,杜敏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慘白,仿佛被月圓之夜的某種怪物抽幹了血液。他那雙大眼睛裡閃動着盈盈淚光,嘴唇輕輕顫抖,說不出話。
我有些于心不忍,正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喚我:“夏公子,好巧,怎的在此相遇?”
是女子的聲音。我回頭,果然見關銀萍帶着一名侍女、一個仆人、領着兩個半大小男孩,身着女子服飾,打扮得淡雅得體,妥妥帖帖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我趕忙行禮:“薛掌櫃,失禮了。掌櫃的帶家人出來燈會麼?”
銀屏微笑:“不在店鋪,喚我薛夫人亦可。夏公子,杜公子這是……”
我再一回頭,隻來得及看見杜敏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