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甩袖離開後,殿外長階下候着的綠袍男侍見她步履急匆,知她心情不好,但想起家中情況,還是硬着頭皮迎了上去。
“長公主……”
“去去一邊去。”長公主身邊的女侍驅趕蚊蠅般,胡亂揮了揮手。
他也是聽聞長公主出手闊綽,隻要被她看上眼,得了寵幸的男子都能領到一筆不少的賞賜。
而他阿媫病重,卧床不起,若非急需錢兩,他斷然不會去巴結讨好她。
“長公主,求你垂憐小的,小的願意給公主殿下當牛做馬。”他低頭跪在牡丹前磕頭,天覃本就在氣頭上,被不知哪來的野狗擋住了去路,鳳履一擡,發了狠地踹在他頭上。
“哪來的賤人敢擋我面前!”
額頭砸在平滑路面,“咚”的一聲如撞鐘悶脆。盡管疼痛欲裂,他仍固執地說:“要是這麼做,殿下能解氣,那小的願意為殿下排憂解煩。”
“混賬小人!”
“你個豎子狗輩,不是東西的東西!”
“跟我同級你配嗎!”
“不過是天家養的一條犬,瞎了眼的下賤貨色,還真以為自己是主子。”
“搶我風頭,我讓你搶我風頭!”
她越氣越罵,又越罵越氣,擡腳踹了一下又一下,口中所罵之人已然不再是綠衣男侍。
他的頭一開始還能擡起,漸漸地,就俯身趴在地上,擡也擡不起來了。
動靜聲吸引了負責守衛鳳殿的禁衛軍,統領中護軍的吉蕸将軍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制止道:“殿下息怒,今日是殿下的成人禮,鳳殿門外見血怕是不吉利。若這男侍犯了什麼錯,得罪了殿下,交給我們護衛軍處理就好,何必弄髒公主鞋履。”
一人帶頭,其餘人也紛紛圍了上來。身旁的女侍趕緊拉住長公主勸道:“殿下您還要趕回府上,讓畫師為你作畫呢,何必為了下人亂了陛下為你親手簪的發髻。”
天覃甩開她的手,冷眼環視禁軍,絲毫不懼,威脅道:“敢傳出去讓陛下知道,我割了你們的舌頭。”
她剛要離開,寬大拖曳的裙擺被人拽住。
那男侍竟然還不死心,手牢牢地抓住衣角,原本白淨的額頭正往外冒血,灰頭土臉,狼狽的像是個死囚,卻也難掩俊秀相貌。
“殿下……求你……”
真是個狗皮膏藥,天覃向來不喜歡主動黏上來的,剛想掙開,卻聽見男侍又虛弱念道:“殿下要作畫……我恰好認得一位畫師……此人精通人像……又是天景城不可多得的美人……”
精通人像,又是美人,天覃蹲下身問:“你說的,是君子蘭?”
“原來殿下知道他……”
豈止知道,她為了見到他,跑了幾回畫院,卻是連人影都沒見到。
就連這次的肖像畫,她分明是預定了君子蘭主筆,昨日卻被畫院夫人告知,君子蘭有花粉症,起了疹子在家休養,怕傳染公主鳳體,就換了同樣精通畫像的餘牙子。
什麼餘牙子,就是個年過四十的老頭子。
天覃恨不得沖到君子蘭家中,将人綁了帶回府,可畫院夫人死活不肯告訴她君子蘭家住何處,真名謂何。
她氣極敗壞,恨不得掘地三尺,把這畫院給扒了。但畫院夫人與天子自幼相識,她極力維護君子蘭,她若是動她畫院,怕是陛下又要生氣,關她禁閉。
“你說你認識君子蘭?那你可知他的真實姓名,他人現在在何處?”
“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畫院……至于真實名字,他不曾告訴小的。”
“哦?本宮怎麼聽說他得了花粉症,居家養病呢。”
“我曾于他同住……未曾聽說他有花粉症。”
好,好極了。
膽敢聯起夥來騙她,簡直不把她這個長公主當回事。
天覃勾唇,眉眼魅惑,與方才判若兩人。她挑起他的下巴,“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名樂,單字羊。家母希望我像羊圈中的羊一般,溫順賢良。”
天覃對他的名字由來并不感興趣,松了手起身睥睨道:
“不知你的名字,能否讓君子蘭乖乖的主動來本宮府上。”
見她心思隻在君子蘭身上,樂羊面色難堪,怕是被她利用完,又要踹走。
“……長公主”
天覃斜斜地一笑:“呵,你放心,你幫本宮了大忙,本宮一定會好好垂憐你的。”
月明風清,天景城城東畫院依舊燈火明亮,院中的垂絲海棠雖未開放,點點雨沫會春意,嫩芽新苞悄然爬上枝頭。
畫院二樓,透過窗棂,依稀可以望見有人正執筆勾勒描繪,襻膊挂項間,露出一截珠玑般的粉白小臂,手腕輕點,畫上人便有了神韻。
胡木旋梯上步履哒哒急促,來人一邊爬樓,一邊破嗓劈喉喊着“君子蘭”,不曾應門,如一頭瘋潑騾子踏門而入。
被喚作“君子蘭”的男子不為所動,白淨手中筆杆未停,隻需廖廖幾筆,這幅畫像就要完成。
“何事?”
“長公主剛派人傳話,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樂羊的男侍,他此刻就在公主府上,還說你要是不來,明天就請畫院全體畫師……”
棠宋羽聽到熟悉名字,頓筆擡眸問:“她想如何?”
畫院小厮本恐慌難言,見君子蘭擡眸,他呼吸微滞,喃喃道:“她就請喝羊肉湯……”
“……”
隻差最後一筆了。
棠宋羽放下手中的筆,還未完成的畫便被他擱置在畫案上。
“帶我去公主府。”
*
玄凝從長公主畫像上挪開視線,望着他來時的路,恍然大悟。
沿着這條杏花路走下去,就到了公主府。
他從公主府出來,他是長公主的人?
意識到這點,玄凝瞬間心如刀割,既然是公主的人,那就不是她的攻略對象了。
可惡,如此美而不俗的人,怎就被長公主先得了去。
她心惱,不知不覺握緊了他的手腕。
棠宋羽吃痛,低頭看向她的手,她虎口有繭,應是習武之人。
玄凝回神松手,她無意不知輕重,一松開,就見他手腕紅了一片。
“抱歉。”她下意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