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噬雖無聲,罷了卻有形有色。
她阖眼時的睫毛彎而纖長,掃的他的面頰輕癢。
他不肯就此服軟,擡着手抓住她的衣領。
她頭也不擡,直接反手握住他的手按在枕邊。
十指相扣的瞬間,便是跳動的火芯,也不及他心悸動。
屋外有腳步聲漸至,玄凝總算舍得放開他。
她嘗到了甜頭,心滿意足,倒氣得棠宋羽面色蒼白,喘着氣顫抖。
岑煦敲門進屋,她目光來回掠過兩人面色,一個發白,一個如绯,倒是都唇紅而有水光。
目光所及,心有所悟,她也隻道:“小莊主,你不要欺負傷者。”
随後她放下傷藥和換洗衣物,又道了一句:“小莊主不要着急,凡事等傷好了再說,切莫強人所難。”
最後在玄凝快要發火的目光中,她總算離開屋子。
玄凝從桌上拿過傷藥,坐到他腿邊笑道:“棠畫師,你認為長公主如何?”
她又要用這個法子折磨他了。
“不如何。”
棠宋羽感到腿上一涼,是她用指腹蘸了藥膏,正在小腿上塗抹。
玄凝分得清輕重,并不打算故技重施。
再者,她見了他的腿,心疼又自責,氣也消了一大半。
片刻後,她頭也不擡又問了一句。
“那小莊主如何?”
“……”
“不如何。”
他并未察覺她擦藥的動作滞了片刻,隻聽見她近似嘲諷的話語。
“棠畫師真是挑剔,天玄二字都不如何,那不知天景城中,誰家貴人能入得了畫師眼裡。”
他咽了咽嗓子,盯着漸亮的窗戶,自言自語道:
“天玄又如何,若她眼中唯我……”
這世上,哪有人眼中唯有一人。
便是燭火,也從不曾獨照一人。
他忽的停住了呢喃,玄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道:“原來已經天亮了。”
守了他一夜,見了日光便更加犯困。
玄凝起身将窗戶推開,伸着懶腰哈欠聲連連。
伫立了一會,玄凝回頭時,棠宋羽躲避不及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眼中。
她微微一笑,接過他剛才未說完的話說道:
“若玄凝眼中唯你一人,畫師可否願意選玄凝?”
棠宋羽望着她,許久後,他搖了搖頭。
玄凝自嘲笑了笑,“棠畫師不信我,我多說也不宜,你還是好些休息吧。”
她将他身上薄褥整理好,頭也不回地離開屋内。
昨日風雨後,天空格外晴朗。
清晨的太陽雖沒有正午時的溫熱,卻也讓他心中一暖。
直到她離開,這份暖意還停留在心中,像是化不開的胭脂,沉在心海中遲遲沒有散去。
她似乎不明白。
不管她眼中是否唯有他一人,
天玄二字對于他,隻會是避之躲之的洪水猛獸。
盡管有一瞬間,他真的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在心底回答了聲“願意”;
那也是他枕上黃粱,蟻聚何殊。①
*
玄凝看見院子中有張躺椅,剛美滋滋地躺下阖眼,打算好好補一覺時,步履聲急促,随着步搖輕晃聲,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連眼都懶得睜就知道是誰。
玄遙見她挑着眉毛卻不睜眼,捏着她的耳朵訓道:“我剛将你放出來,你就又惹事,你想氣死阿媫嗎?”
玄凝被扯疼了耳朵,不情願睜眼躲道:“阿媫,我哪裡又惹事了,不過是不小心傷到了人,眼下不已經救回來了嗎。”
“你傷到的可是長公主的人。”
玄凝眼睛一下子瞪得如銅鈴般,“什麼長公主的人,那分明是我的人。”
“呵,你說得清嗎?”玄遙松開她的耳朵,扶着額頭歎道:“我得了消息,長公主昨晚帶人進了宮,向陛下狀告你為了與她争侽寵,劃傷她的臉又縱馬傷人之事。”
玄凝昨日遠遠看見長公主在車内,要不是棠宋羽傷情嚴重,她早就将人從車裡扔出來了,哪還輪到她惡人先告狀。
如今可倒好,她成了受害者,自己倒是一身腥臭。
“我就不該把你放出來。”玄遙擰着眉毛,看樣子還想将她關進辰宿山莊。
玄凝可不想再進去了,何況還要留在醫館照顧棠畫師呢。
她起身道:“既然她告我縱馬傷了她的人,可如今傷者在我這,她要如何證明。”
“你不要把長公主想的過于簡單,她不知從哪找來了倒黴鬼,擡着人屍身上了大殿。”
“哈。”玄凝氣得冷笑,死者無法為自己辯白,她倒是夠聰明,也夠狠毒。
哪怕她也将棠宋羽擡上大殿,隻要天覃死死咬定死者是被她所害,陛下就會懷疑她為了脫罪,串通棠宋羽和醫館弄虛作假,一同欺瞞她。
沉了氣,她又問:“陛下是什麼反應?”
“陛下向來不管公主内事,她隻說了一個字。”
“何字?”
玄遙面色凝重,轉身望着她道:
“等。”
玄凝一愣,天子要等什麼,等玄家之罪大到結黨營私,大到起兵造反,大到通敵叛國?
“依阿媫對陛下的了解,陛下會等什麼?”
“天命難測,天子心思更是難以捉摸,我對陛下有恩,陛下斷不會先拿我開刀。倒是你……”玄遙握着玄凝的手,滿目憂愁,“你尚未成人,心性不穩,陛下認你為天家義子,怕是想利用你刺激長公主。”
“如今你們因為侽寵相争,怕是正中陛下下懷,若是你輸她赢,陛下隻會更加看中長公主,若是你赢她輸,陛下……怕是要拿你試刀。”
玄凝一聲不吭,她聽懂了玄遙的意思。
表面上是她和長公主小打小鬧,實際上是天玄兩家在暗中較量。
天子放任不管,隻是想等結果。
若輸給天覃,天子鳳顔大悅一笑了之,玄家得以暫時無憂,長公主從此踩在她頭上耀武揚威;
若赢了天覃,天子鳳顔有損便會找她麻煩,以此打擊玄家,最後長公主還是會踩在她頭上。
而棠宋羽作為争奪品,無論孰輸孰赢,最終怕也是難逃一死。
真是太陽底下無新事,無論何時何地,美人都是權利博弈的犧牲品
“阿媫。”玄凝突然開口。
“可是我不想輸。”
玄遙愣然,“你說什麼?”
玄凝握住她的手,陽光下,她的眸子點着淺金。
“我知其中利害,也知玄家不易,更知阿媫為我擔憂,可是……我無法将我的心上人拱手相讓。”
棠宋羽可是她花了代價定制的對象,怎麼可能讓别人得了去。除非她死,否則誰也别想搶走。
“心上人?”玄遙松開她的手,冷眼看着屋内,“就是那個畫師君子蘭?”
“阿媫,他姓棠,名宋羽,君子蘭是他在畫院的稱呼。”
“他名字倒是多,怕是心眼也一樣多。”她不解氣,又指着玄凝責怪,“你也是,什麼心上人,怕是被批着人皮的妖怪蒙了心智,否則你向來清心寡欲,斷不會對才見幾面之人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