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藍色的海浪托着晚霞輕輕消失在海岸線盡頭。
入夜後,二樓格外安靜,棠宋羽卻從未覺得内心如此喧嚣過。
白天聽到的話語如海上風暴持續盤旋在心頭,随時随刻掀起他眉宇間的淡然,輕而易舉撥弄心髒,控制它的跳動。
皎月柔光灑在窗紙上,潮汐起落在耳邊,他蜷着手指卧在床邊,盯着跳動的火苗陷入思緒。
玄家小莊主沒有侽寵……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就算想要相信,内心也始終無法堅定。
她才貌俱佳,身手敏捷,又出身名門,往那裡一站,就會有無數人為她擠破腦袋。
可她說,她隻要他一人……
他惶恐這是真的,又唯恐不是真的。
“咚咚。”
敲門聲打斷思緒,棠宋羽看着門上重影,這個時辰,估計是來照顧洗漱的男侍,他撐起身子,說了個“請進”。
門被推開,進來的不是男侍,反而是讓他千頭萬緒的始作俑者。
她不知何時換了一身衣裳,輕紫抹胸外披着月白印花長褙,雪青背心邊串淡粉珍珠,走路時垂在衣擺上搖搖晃晃。
他隻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緊張問:“殿下為何……”
玄凝端着熱水放在床邊圓凳上,嘴角笑意隽永:“我來伺候畫師沐淨。”
這話一出,把美人吓得不輕,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我不需要、殿下自重……”
“畫師不要害臊,要早日習慣才行”
玄凝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撈起熱水中的拭布擰幹靠近。
棠宋羽剛想往裡逃,就被她按住肩膀,不等他轉頭,濕熱的拭布直接往臉上招呼。
他被迎面來的軟布蓋了臉,一口氣卡在鼻間,呼吸困難。
“唔放開……”
手指在手背輕敲,玄凝聞聲趕緊将手拿開。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幽幽擡望着她。
“呃,我不是故意的。”
“……”
她沒伺候過人,棠宋羽也不打算讓她伺候,拿過她手中的濕布自顧自在臉上擦拭。
這是什麼小貓洗臉畫面,玄凝看得津津樂道,擡指順手将他鬓邊長發捋到耳後。
她本來是要看看他的腿傷,在樓下見男侍端着熱水,她心血來潮将人攔下,打算自己親自動手。
沒想到他這麼抗拒。
他擦完臉,她立馬伸手上去,想要拿走他手中的拭布。
“不必,小的能自己來,殿下請回吧。”他攥緊了拭布,生怕她奪了去。
玄凝不高興的撇了撇嘴,起身抱手哼道:“那棠畫師給我展示看看,你要怎麼自己來。”
他往床邊小心移動,左腿搭在床沿緩緩落地,右腿卻停留在床邊無法動彈,距離木盆還有一小段距離,他卻怎麼也夠不到了。
“……”他愈發覺得窘迫,打濕了的薄臉上微微發燙。
玄凝挑眉,沒打算幫他。
腳卻不受控制的勾住凳子腿往他旁邊挪了挪。
他抿唇道謝,将手中拭布放入熱水中,卻沒了動作。
“殿下該出去了……”
她本來就是要看他腿傷恢複的如何,不達目的又怎能罷休。
“棠畫師可以當我不存在。”
什麼不存在……她那比燭火還要燙的目光,就快要占據整間屋子,叫他如何能無視。
兩人心中各執其事,半晌後,玄凝見他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心中不免有些惱火,怕是就算等到水涼,隻要她不肯走,他也不會主動脫去衣衫。
他當真視她為洪水猛獸。
這麼想着時,人已經走到他腿邊,将他腿上罩衫掀了上去,露出裡面的白袴。
“殿下。”他語氣急促,着急時顧不上疼痛,身子猛地前傾,奮力抓住了她衣袖。
“棠畫師不必緊張,”玄凝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與自己的衣袖拉開,“我隻是想看看你腿上的傷,不是想占你清白。”
他緊皺的眉心片刻放松,輕聲道:“……那我自己來。”
“不勞煩畫師辛苦。”玄凝捏住袴角小心往上卷起,露出一截潔白細腿來。
淤青還在,痕迹比之前淡了許多,明顯在慢慢好轉。
指尖輕觸,她擡眸問道:“疼嗎?”
她的觸碰猶如蜻蜓點水,棠宋羽搖了搖頭。
溫暖指腹在淤青的地方撫摸了片刻,離開時,卻沒有将溫熱帶走,留在觸碰的地方層層激蕩。
右腿傷的最嚴重,膝蓋處的夾闆還未取下,玄凝放慢了動作,神情格外謹慎。
白玉頸邊的長股辮垂落,燭火照的她面部輪廓柔和,如紫裳上的珍珠溫潤。
棠宋羽望着她溫柔低斂的眉眼,身體泛起一陣酸暖,由心口如春潮水般散開。他攥緊了手,未修剪的指甲嵌入皮肉中,卻依然揮之不去那陣奇異感覺。
大腦似乎也被控制,眼看着她拿起拭布側身擦拭,他無法做出任何抗拒反應,目光跟随着她的動作而流轉,最終落在垂窕睫翳上徘徊。
她忽然擡眸,他刹那避開了視線。
玄凝見他垂眸不吱聲,手握住他纖細的腳踝,沿着膝蓋由上至下輕拭。
太瘦了,瘦到她一隻手就能将他腳踝環住。
這種程度,已經不是餓了幾天,怕是活到現在也沒吃過一頓飽飯。
她假裝漫不經心問道:“棠畫師,你之前一日幾餐?”
“……”
知他警惕心重,玄凝說笑道:“我隻是好奇畫師是如何保持纖瘦的,想讨教一下方法。”
哪有什麼方法,隻是該進食時沒有時間,耽誤後便忘記了。
棠宋羽淡淡道:“在畫院時因忙工并不固定。”
玄凝聽了直搖頭。
這家夥,純純餓瘦的,難怪輕的好似隻剩下骨頭重量。
“放心,在我這裡,你休想再餓肚子。”
“……”
手中拭布不再溫熱,傷處也已查驗,玄凝喚了侍從進來,起身準備出去。
棠宋羽剛被人脫掉外衫,她一個刹車又回頭道:“棠畫師,白日裡我所說句句真實,你若不信,可以找天蜻詢問。”
他披着外衫無所适從,薄唇翕動,不知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