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意識握拳摩挲,将餘溫盡數卷藏。
撐肘起身,棠宋羽倚靠在牆邊,望着她露出的肩膀,擡指捏住柔軟一角,将毯子往上提了提。
一夜未能安心合眼,他實在是疲倦,倚在床圍頭靠牆剛淺睡了半會兒,又被她夢中呓語驚醒。
“師傅又打雷了……”
打雷?
他隻聽清了後面幾個字,剛扭頭望着窗外,狸花貓的腦袋突然出現。
要不是他出手攔下,它怕是要一腳踩踏在她臉上。
*
屋外雷聲陣陣,睡夢中的玄凝被驚醒,一顆心撲騰的劇烈。
慌神之際,身後有人伸手撫摸腦袋:“怎麼了?”
她翻身躲進白衣懷中,嗔怨道:“師傅,又打雷了。”
鏡釋行摸着她的背安撫道:“不怕,師傅設下了結界,你盡管安睡。”
“喵嗚~”
聽到貓叫聲,玄凝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昆侖山上什麼時候養了貓,師傅不是最怕這些毛絨家夥嗎。
腦海中的迷霧漸漸散去,直到感受到光亮,她才意識到自己如今已不在昆侖,
那不過是個将過往碎片編織在一起的舊事新夢。
夢中畫面一閃而過,她忍不住皺眉。
明明與棠宋羽同枕共眠,怎麼會夢到鏡釋行……還是如此親昵的夢。
[我何時與他這麼溫馨了。]
帶着問題翻身,她本想将身旁之人抱住,手卻撲了個空。
眼睛漏了一條縫,玄凝瞄見本該躺在床上休息的人正摸着狸貓腦袋,神情比看她都要溫柔。
真是人不如貓。
她正心想着,卻見他拍了拍貓腚,把人家轟走了。
……要是他腿上無傷,說不定會半夜把踹她下去。
那人轉過頭,似是沒想到她會醒來,怔在牆邊,看着她一語不發。
如果每天睡醒都能看見這樣一張臉,玄凝巴不得天天早起。
隻是美人看起來并不情願,被她說了一句就低着頭不說話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伸了個懶腰後又順勢趴在人家身上,望着窗外日出呢喃道:“棠宋羽,謝謝你陪我。”
突如其來的道謝讓他雙手更加無處安放,她語氣過于鄭重,聽上去不像是晨間夢話,像是即将分開的辭别話語。
她或許也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沉重,趴在肩上輕笑着緩和氣氛:“要是我每晚都來,畫師會不會變成夜貓子,晚上不睡,白天補覺。”
他認真想了想,最後答道:“那殿下不如借我些盤纏,我現在就回天景城。”
她笑得身子都在抖動,棠宋羽正不明白她為何如此開心,卻被她捧起臉揉捏道:“棠畫師還是挺幽默風趣的。”
他的手總算有了用武之地——讓她住手。
玄凝故意被他擒住,盯着他的手忽而笑意更加飄蕩。
“我給畫師準備的贈禮,今日應該會送到莊上。”
她之前好像是提到過什麼贈禮,棠宋羽沒有放在心上,如今聽她提起,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并無喜事,殿下為何贈禮?”
他最初當學徒時,同窗有人收到了滿席贈禮,樂羊告訴他,那是他通過考核要升職級了。
棠宋羽歪頭問道:“通過考核不是常理之事,為何要贈禮?”
“呃,”樂羊撓了撓頭,他這人有時候木楞的不像個正常人,“因為是喜事,所以大家都會送東西來慶祝。”
“這樣啊……”
棠宋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正想問他是否隻有喜事才能收禮時,他被人喊了過去。
這件事很快被抛之腦後,一晃又過半年,有天,樂羊拿着精緻木盒回來,說是丞相之子所贈,要讓他長長見識。
棠宋羽忙于練筆,隻擡頭看了一眼道:“你有喜事?”
“嗯嘛,算是喜事吧,”樂羊照着木桶中的清水将玉珰戴在耳上,“過幾天我就要離開畫院,去丞相家侍奉了。”
落筆停頓,棠宋羽擡眸望着他:“你真的要放棄?”
樂羊正對影欣賞,無暇回頭:“我早說了,我不是幹這塊的料。”
“樂羊,以色侍人不是長久之計,你……”
“嘭!咚——”
樂羊一腳踢在桶身,他的話也随之被打斷。
“君子蘭你煩不煩,一天到晚就知道寫寫畫畫,腦子是不是被墨水荼毒了,才能動不動說些空話大道理,我要是一技傍身,會淪落到出賣皮相嗎?”
“畫院不正是教人長技的地方嗎?”
“呵,君子蘭你到底是天真還是傻。”樂羊停在透光的窗戶面前,耳邊玉珰晃着光澤。
“你以為在畫院勤奮刻苦就能出人頭地嗎,那你說為何老柳在畫院待了十多年還沒晉升。就算我們運氣好,再過個幾年通過轉正考核,那還是要從最低職級做起,接不到活就沒有錢,指望畫院那點月俸祿,孑然如你倒是能活,而我全家就隻能喝西北風。”
直到他離去,棠宋羽始終低着頭,緘默不言。
陽光下,濕漉青磚上泛着點點銀光。
木桶倒在地上停下了晃動,
無論是向上升騰,或是向下滲入。
困木清水終得了自由。
後來他通過考核,也确實收到了來自黃夫人的贈禮。
再後來,贈禮越來越多,他回絕的話語也逐漸娴熟。
“既無喜事,概不收禮。”
他一直秉持着這個觀念,直到眼前女君笑的明豔,開口道:“嗯……因為别人有的,我也想讓畫師擁有。”
别人擁有的……
他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