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挪步出去後,玄凝立即拉着人低聲問:“他怎麼了?”
“唉,一兩句說不清楚。”
見醫師搖頭歎氣,玄凝看着心中更懸,抓着人胳膊就往樓下走。
“既然一兩句說不清,那就請醫師邊喝茶邊說。”
一樓廳堂設有雅座,蓮花香徐徐而升,清水煮沸,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茶香,随着提壺傾到又添一晌濃郁。
醫師撚起杯蓋聞了聞,随即蓋上道:“太亂了。”
“何亂?”
“常人脈象非沉既浮,他的脈象如海中蛟龍,一會躍出水面,一會潛入海底。”
“……”她形容的生動,玄凝聽懂了情況,卻不知結果。
“動而不定,陰陽相搏,是為動脈;正虛邪盛,面紅體熱,是為洪脈;氣滞血阻,行而躁,表虛浮内是為……”②
她講起脈象學問來滔滔不絕,頗有玄遙的架勢。玄凝聽得頭大,端起茶托啜了小口,瞥眼問道:“說了那麼多,到底那個才是他的脈象。”
醫師幽幽地望了過來:
“小莊主,我方才所說的,都是他的脈象。”
“咳——”滾燙茶水含在口中還沒咽下,全落在竹綠羅裙上,腿上沾了溫熱,玄凝提起裙擺起身,冷聲問道:“醫師在拿我開涮嗎?”
醫師不被她的語氣影響,說話照舊慢吞:“小莊主若是不信,盡管找其他人來看診,不過她們未必能如我,可能聽到一半就借口跑路了。”
黎族醫師都是這麼傲氣的嗎,岑煦如此,她也如此。
玄凝重新坐回椅子上,望着白玉茶碗,全然沒有心情再端起來。
“那醫師說該如何。”
“早點告知他家人,接回家中好生照顧着,說不定還能多活一年。”
“?!”玄凝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瞪眼望着她。
“小莊主莫要瞪我,你該瞪你自己。”柳予安見她如此驚訝,端茶輕啜,歎聲唉道:“你如此折騰他,他能活到現在,已然是金母顯靈了。”
“我沒有折騰他……”
“是了,之前有個女君拿紅绫把自家侽寵吊起來,玩得太過火不小心勒死了,事後跟人也是這麼說的。”
“……”
她聽到的版本分明是那侽寵吃得身形豐碩,木梁不堪承受,房頂塌下來把人砸死的。
況且,她這鍋裡的生米還冷着,連何時能熟都不知道,别提用那些花樣折騰人了。
“他還不是我的人。”
柳予安挑眉道:“唷,難怪小莊主要折騰他,原來是要逼他就範啊。”
“我真的沒……”玄凝還想為自己辯駁幾句,一想到他的腿傷和眼下紫圈,悄然虛下了氣勢。
“小莊主怎麼不繼續說了,那看來是确有其事,對吧。”
她們黎家人的嘴是從同一個染缸裡出來的嗎?
柳予安瞟見她面色如冷山雪木,色沉而凜冽,當下也不再調侃,嚴肅說道:“他身子羸弱,又因傷了筋骨元氣大損,若再勞累受驚,怕是不等腿傷養好,就落得一身疾病。”
她頓了頓,轉頭看着玄凝:“小莊主如此重視他,應該也不想他在自己手裡摧折吧。”
或許是性格堅硬所緻,玄凝一直覺得棠宋羽雖然瘦弱,卻又似原上飛草堅韌;也或許是那張美得過于出塵的臉,讓她從心底就将他當成長命神仙,才會無視他的傷痛,屢次強迫他遂她心意。
她沉默了許久,直到碗中茶水不再滾燙,餘光看見柳予安揚頤放下茶碗,盯着門外盛開的斑斓,黯然開口:“我該怎麼做?”
“小莊主無須做什麼,我會開幾個藥方,讓他每日按時服用即可。”
柳予安來時匆忙,連醫傭都沒能帶上,藥箱也跟人一起落在了醫館裡。好在她記事清晰,借着喝茶的功夫,将藥方和對應的脈象症狀一一捋順。
她借來紙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張又一張。
玄凝望着那一沓比指甲還厚紙張,心下自我安慰道:“起碼還有調理的餘地。”
“就是這些了。”柳醫師放下筆,拿走天蜻手中正在晾幹的紙張,分别放在了兩沓紙上,指着道:“這個是出診結果,這個是藥方,我回去後會給差人配好送來,若是日後小莊主回去,也好拿給其他醫師查看配藥。”
“多謝醫師。”
柳予安笑了笑,安然接受她的道謝。
玄凝将人送到莊門口,又再次躬身道謝,柳予安這才開口道:“小莊主不必謝我,身為醫者,盡職盡責是為應該。再說,你将他攔截到自己莊中,正好為郁莊減輕了一人負擔。”
她怎知他本要送往郁莊,莫非是……
“醫師認識岑煦?”
聽到熟悉名字,柳予安寡淡的眉宇總算有了悅色。
“岑煦與我自幼相識,既是朋友,又是知己,更是我心悅之人。”
玄凝愣了愣,女子相悅她倒不覺得稀奇,隻是她明明隻需回答個“是”就好,卻還要說上這麼一長串的話,感覺像是特意告訴自己她和岑煦的關系。
緩過神來,柳予安已經坐在馬車中,朝着她擺了擺手:“小莊主,你想知道他為何心疼嗎。”
她身為醫師,反過來問她想不想知道症狀原因?
玄凝忍道:“為何?”
“過喜傷心,雖不知小莊主做了什麼讓他歡喜成痛,不過我還是勸你少刺激他,七情不穩,也是會影響身子的。”
歡喜成痛?
他當時的反應,是歡喜?
她嘀咕了幾句,天蜻沒能聽清,眼睛倒是看清她擡起了手要往腦袋上拍。
“殿下!”
身形吓得一抖,緊接着手腕被人擒住,玄凝無語回頭,望着她道:“你那麼緊張幹嘛,我連我自己都碰不得了?”
天蜻道:“殿下金枝玉葉,怎麼能動手打自己。”
“金枝玉葉……”他好像也曾這樣說過她。
莊中枝葉繁茂,不時随風搖曳,沙沙作響。
知他歡喜那刻,她心中已然暢通,想到了一些差點被遺漏的事情。
看着被擒住的手腕,玄凝抽出手,淡淡道:“我剛好有事交給你去辦。”
“殿下盡管吩咐。”
她看了看周圍,确定無人後,附耳沉聲。
“莊子裡有髒東西,應該在新進來的那批人中,找出來,别被發現。”
天蜻臉色一變,斂聲道:“是。”
昨晚,她的确看見窗外一閃而過的黑影。
不知來意,她下意識護住了他。
黑影受了驚吓慌忙離開,腳下步子都忘了收斂。
落地聲清晰傳到耳中,直到确認那人離去,她這才放下心來。
既不是來行刺,那就是來盯梢的。
至于背後之人……玄凝心中已有猜想,隻是沒有證據,尚且還不能蓋棺定論。
那日在親王府,天嘉阻攔時明明提到了出雲莊,然而卻在落座後,問她如今住在哪裡。
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