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悶哼,棠宋羽掙紮着要下來,她卻一掌拍在屁股上,冷聲訓道:“别亂動。”
“……”
見他不再掙紮,玄凝暗暗咬緊了牙關,她每走一步,腳踝便如同被人拿着重錘用力砸鑿,又不想被察覺到,隻能強裝無事。
火焰不斷擡高,頃刻間便把二樓走廊包圍,火龍來回穿梭,很快就把每間房間的燭火點燃。
棠宋羽看着不斷掠眼的水廊,本就昏沉的腦袋變得旋轉起來,他隻好閉上眼睛,任憑發絲在臉邊肆意橫掃。
她跑得着急,颠得他垂落的手來回晃着,忽有玉石掉落的咚聲,棠宋羽驚眸而起,望着廊橋上的玉镯啞聲道:“等……镯子……”
潭中靜谧,玄凝聽見了掉落聲響,腳下依舊沒有減速,“這個時候還管什麼镯子。”
視線裡的镯子逐漸變成一個白點,他失了力氣,垂頭喃喃:“那是殿下送我的……”
如果她的腳沒有扭傷,恐怕這時早已将镯子撿起遞給他。而今她隻要一停下,強行奔跑帶來的酸痛會立刻讓她倒地不起。
可身上人語氣低落,似有怪她的意思,無奈之下,隻好哄道:
“美玉多的是,而我隻有一個棠宋羽。”
兩岸炎炎熾火,水中涼亭卻依然靜立不動,猶如方寸淨土。棠宋羽記得剛來的時候,亭邊晚櫻開得正盛,如今滿枝翠葉,他卻一眼看見來年春末,與她挑燈共賞玉雪。
在她深吸屏氣,準備一頭沖進前方黑霧山階時,棠宋羽落了眼眸道:“殿下,謝謝……”
玄凝隻道“别說話”,便又存了一口氣,跻身濃煙之中。
山莊門口哀嚎聲不斷,吵得天蜻頭疼欲裂,好在隐寸及時找來了馬車,她連忙差人将這些傷者搬上去,送到醫館治療。
要是雲泥在就好了,起碼還有個幫手。不過以她的脾氣,怕是死也要攔着殿下救人。
她正準備去接應玄凝,身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郡主到”,皺眉回望,隻見一聲令下後,那些圍觀的沃城居民紛紛挪開了道路。
要知道剛才為了給馬車騰出道路,她可是拿了劍才逼退這些看熱鬧的人。
車上隻下來了郡主一人,天蜻敷衍行禮道:“郡主怎麼來了。”
來人環顧四周,問她世子何在。
不等她弄明白對方問這個問題的意圖何在,路邊的“好心人”就揚聲道:“郡主,世子殿下在裡面救人呢。”
天嘉盯着她冷道:“你這做侍衛的,怎麼能讓世子救人。”
莫名的叱責讓天蜻無話可說,又或者是有話不能說,半晌拱手順勢:“是,我這就去找殿下,火勢兇險,還請郡主趕緊回去,以免吸了濁氣耽誤了身子。”
話音剛落,一旁的圍觀者指着身後驚呼:“看,世子又活着把人救出來了。”
轉身時,天蜻默默記住了那人的長相,迎着門廊裡跑出來的人道:“殿下,郡主來了。”
“馬車呢?”
“在對面。”
“帶路。”
玄凝幾乎是在身疲力盡的前一刻,将肩上的人小心放到車内,随後癱軟在身側,呼吸間,恨不得要把肺裡殘留的焦煙全呼出來,讓新鮮空氣在體内流通。
盡管累到雙目無神,她還是起身将他臉上的布摘了下來,看着昏迷的人無奈道:“說了不要說話,你倒好,還喋喋不休起來。”
黑霧中,她看不見前路,隻能憑着一趟又一趟形成的肌肉記憶,在落滿焦黑的殘枝草屑中快速穿行。
身後人不顧她的勸告命令,依舊開口道:“殿下,謝謝你奮不顧身來救我。”
他被颠來晃去,怎麼還會有這個閑工夫道謝。
盡管心中不滿他道謝的時機,玄凝仍一聲不響,抱着人的手稍稍用力,将一直往後掉的人下拽了回來。
之後,他一直在身後喃喃,隻是火焰聲愈演愈烈,她聽不清楚,隻恨不得點了穴讓他不要再說話,趕緊把人抗下去。
快到山下時,她總算聽見了一句呢喃。
“以後,我為殿下撫琴可好……”
玄凝一口氣沒憋住,吸了幾縷濁煙進去,問他這話什麼意思。
他卻失去了意識,趴在肩上垂垂不動。
車外人聲熙攘,玄凝小心擦去他臉上的髒灰,聽着淺緩的均勻呼吸,不禁湊近,将剛擦淨的臉上又蹭了點鼻灰。
“你肯為我撫琴,我自然是願意的,不過……”
她還未說完,車簾忽然被人掀開,參天火光照亮了車内昏暗角落,美人眼睫微微顫動,看似要醒卻又垂落在她身上。
玄凝擡手擋在身前,看着來人皺眉問道:“郡主有何貴幹?”
猝爾落入眼中的容貌讓天嘉愣了一瞬,随即放下車簾道:“無事,隻是聽說山莊大火,舍妹關心世子殿下有無受傷,托我前來查看。”
“謝過小郡主關心,如郡主所見,本人安然無恙,郡主可放心離去。”
車外人聲漸漸散去,竹簾上的身影依舊挺拔。知她想問什麼,玄凝反而沉住氣,摩挲着美人手腕上的紅痕,等待對方開口。
不一會,竹簾後傳來問話,“司籍數日沒有來府上,敢問是去了哪裡。”
她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好,冰冷冷的,像是在審問犯人。玄凝擡眼瞧着身影,反問道:“郡主說的司籍,難道是數日前便與我毫無關系的男子?”
簾子被再次掀起,凝視的目光落在身上,脊背都有了涼意。
“他那晚分明回了出雲莊。”
“是嗎,”玄凝挑了挑眉梢,“他都是郡主的人了,怎麼還回出雲莊啊。”
“你當真不知他的下落?”
手中動作微頓,玄凝擡眼笑道:“不知道。”
窗外車馬緩緩行駛,目送郡主遠去後,天蜻敲了敲窗子問道:“殿下,是否留人看守現場?”
“無雷無電,臨水木燃,如此蹊跷的火,還用守着嗎。”
“是。”
車内沉默了一會,問道:“适才那些男侍中,有郡主的人嗎?”
“沒有,不過傷者裡倒是有一人很可疑。”
“為何覺得可疑?”
“殿下去救畫師的時候,她自己一瘸一拐地從莊門走了出來,看裝束,不像是侍從。”
車窗被打開,玄凝皺眉問道:“是不是卷發束腰,臉上還有一道瘢痕。”
“她低着頭不說話,我沒看見她臉上是否有瘢痕,不過的确是卷發。”
瘋子,居然放火燒山……
“他人在何處?”
“我覺得可疑,就讓人盯緊了,現下應該還在醫館。”
玄凝看着懷中昏睡的美人,擡眼陰沉道:“送畫師去郁莊,派人盯好。”
天蜻剛要答應,忽然聽見身後車門響動,有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她忙問:“殿下你去做什麼?”
玄凝蹬上來時的紅鬃馬,瞥了一眼車内道:“到了郁莊找柳醫師,她會看着安排的。”
至于她……
“阿媫心軟,便由我來替她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