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央豎擺着一口棺材,通體玉白,棺身上攀爬着七十二金蛇,側面七星鑲金玉,玄凝餘光瞄了一眼,就跟着身前的男侍跪下行禮。
“起來吧,去把裡面枯萎的花挑出來。”
見面前人起身,她也起身緊跟着走到耳殿,看着滿屋的白花,腹诽“還不如直接丢掉重換”。
為了偷聽,她故意選了靠近門口的位置,隔着木格偷偷打量高台上的人。
飄起的白綢落下,剛看見親王的側臉,一道目光就突然掃過來,驚得她低下頭,眉心緊鎖。
什麼人,居然如此敏銳。
聽到腳步聲,玄凝裝模作樣撿起幾片殘敗白花,來人走到身前,緊鎖的目光落在身上,她雖有些心慌,倒也不急着擡頭,而是攥着衣袖,将他鞋面上的落塵擦了擦,這才擡頭擠出個連眼睛都看不見的殷勤笑容。
舟坼皺眉移開腳,在屋子裡環視一圈後,視線又回到身下正用袖子兜着花的男侍。
他蹲下身指了指殿外,又指着眼睛,做了一個摳挖的動作,見男侍吓得慌忙點頭,這才起身離去。
“怎麼了?”
高台之上,沙啞悶厚的女聲傳來,餘光見到男子搖了搖頭,重新站在親王身旁,玄凝怔了一會,低頭看着眼前數不盡的白花,眉稍愈發用力。
玄家列祖列宗要是知道她給仇家餘孽擦鞋,怕是祖墳都要氣出煙來。
手心的花被捏得粉碎,所剩無幾的糜滅花汁沾在掌心,被衣袖随意抹去,正想着日後如何把他手腳剁了,高台端坐的王君邁着端莊步伐,侃侃而談。
“曆朝曆代,皆立冢子為太子,論年紀,你阿姐比沛王年長,論能力,你阿姐文武兼備,而沛王貪圖享樂,荒縱無度,方方面面,都比不過你阿姐。”
她停在玉棺前,望着裡面躺着的人,眼中滿是失望:“當年,分明我先提的出征,而您卻以太子金貴之由将提議駁回,我剛回到東宮,您就召她議事,呵,我這個太子當的,可真窩囊啊。”
她笑得諷刺,眼角擠出的縫隙,就是再多白光也消磨不去。
“‘順民意傳位二皇子’,您輕描淡寫的一道旨意,讓東宮太子徹底淪為世人笑柄。我時常在想,您是不是早就動了念頭,隻不過礙于沒有機會提出來罷。擊潰敵軍,收複失地,大獲民心,您正好順勢而為,将天子位置破例傳給二皇子。”
“那本該是我的位置……”
聲音聽着有些顫抖,天嘉擡頭勸導道:“母親,莫要難過……”
“難過?”鳳眼一挑,天凜回眸冷道:“這麼多年過去,我早就忘了難過滋味。我已派人将诏書送去天景,她要是不同意,那就隻能請她背上個不孝罪名。”
從剛才起,天冉就忍着不哼聲,哪料到她母親頓了頓,突然又道:“對了,你們覺得國号起為‘昇’如何?”
“國号?母親你是真瘋了……”她滿臉不可思議,騰地站起身,旁邊跪着的天嘉見阻止不了,也跟着站起來說:“請母親三思。”
“怎麼,你也覺得我瘋了?”
“不,我隻是覺得眼下還不是最好時機,島上軍事防禦設施還沒完全建好,若母親現在自立稱王,天子一旦派玄家前來讨伐,我們撐不過秋天。而且最近沃城有變,若母親還想要沃城這塊地,還是等軍隊訓練完才能更好控制。”
“你們……”天冉怔怔地望着兩人,“玄家剛切斷了大半資金來源,我們欠的債快抵得上瓊國五年賦稅了,哪來的錢再修城牆,養軍隊,難不成……又要向東洋借?”
一語中的。
天凜面色有些難看,語氣也帶着怒意:“隻要拿下沃港,這些窟窿很快就能補回來,倒是你,如今愈發放肆了,不好好研讀兵書,成天和男厮在外面閑逛,你也想效仿長公主是嗎。”
“你監視我?你居然派人監視我!”她越說越激動,不顧天嘉阻攔大聲道:“好啊,母親的提議甚好,我這就效仿長公主,尋歡作樂去。”
眼看她甩袖離去,天嘉想拉着,又被母親叱止,“随她去。”
話音剛落,一直沉寂的舟坼從後面走出來,他微微颔首,就追着離去身影而去。
“師父……”
目光緊随,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殿外,天嘉眼中閃過的光芒漸漸暗淡。
“母親,阿妹她不會像長公主一樣……”
“哼,她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然知曉,故意氣我罷了,都成年了還這麼稚氣,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天凜看了過來,欣慰道:“還是你懂事。”
“……”
天嘉默不作聲,低下頭道:“那我也先下去了,玄家的船隻一直在五十海裡外徘徊,我擔心玄家人已經偷摸潛入進來。”
“好,除了山下港口,沿岸山上也要派人搜尋。”
真是好一場家族大戲,玄凝拎着袖擺将花朵倒在盆中,跟在男侍身側又出了耳殿。
路過玉棺時,她看見親王正趴在邊沿,望着裡面躺下的人,像是在自言自語。
“母親,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天家,為了子民。”
目光短暫停留了片刻,收回時,堅定而不拖沓。
瓊國,不該有兩個王都。
百姓隻會擁護明君,如今明君尚在,太子殿下也未登基,她若此時造反,必然失敗。
天子既然想坐實她的罪名,又要顧全情面,那不如就再逼她一把。
*
“所以殿下做了什麼?”
棠宋羽聽得認真,她卻突然不說了,捧着臉啄親道:“乏了,睡覺。”
“……”
他好不容易哄好了人,她卻不睡覺,非要講消失的前半個月裡都做了什麼,等他聽得困意全無,她卻要睡下了。
“那,殿下好眠。”棠宋羽剛想翻身,她又往懷裡鑽了鑽,擡眸笑道:“要不畫師再哄我一次,說不定我會接着講呢。”
盡管身子已經退熱,他臉上還是瞬間飄了層紅暈,抿唇道:“殿下現在又沒生氣……”
“誰說隻有生氣才能被哄了,再說我講了那麼多話,嘴巴都幹了,畫師不該犒勞一下我嗎?”
“……”
她總是有找不完的理由,棠宋羽看着她一臉期待的神情,便學着她的樣子湊近低語:“殿下……”
眼看美人越來越近,玄凝閉上眼睛,揚着下巴等待着柔軟觸碰。
等了好一會,卻遲遲沒有等到,她睜開眼睛,卻看見他趴在枕上閉了眼。
“乏了,睡覺。”
“……”
腰肢被人握在手裡掐了一下,棠宋羽蜷着身子制止道:“殿下今日要帶我出去,還是早點歇息……”
下唇被人輕輕舔過,她睜着清醒眸眼,埋怨他讓自己沒了困意。
到底是誰先讓誰沒了困意……這種問題,他已無暇分心去想。等到杏花吻倦春雨,又是一晌夤夜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