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重陽,萬菊盛放,天子在禦花園舉辦了場賞菊宴,受邀參加的大都是世家重臣和其親眷。
無數盆菊花圍繞着禦花園中心圓台層層擺放出花狀,花瓣或如松針上攏,或如蓮瓣平盤,色彩飽滿且豐富,姹紫明黃,月白水綠,各式各樣的菊花經過人為精心培育,成為秋日中美不勝收的風景,吸引着衆人聚集觀賞。
玄遙不喜歡熱鬧,往日這樣的場合,她都會帶上玄凝一起進宮,以便她半途退場,不會太惹人注目。
但自家殿下來信說是晚上到,她今天出來也沒帶陪同,再者又有接連不斷的人來找她寒暄搭話,她就是土地神附身也難找機會遁走。
天子倒是好心,知她不喜歡這種場合,命人将她喚了過去。
那本來一直站在天子身旁的長公主,一見到她過來,立馬變了臉色,不等颔首問候,找了借口就急匆匆地離開。
望着慌張的背影,天英笑而調侃道,“瞧你把她的吓得。”
“哦?”玄遙淡淡地應了一聲,随手撈了朵綠菊在掌心觀賞,“我怎麼吓她了?”
天英低低哼笑了一聲,轉而移開了目光,“我聽說,阿遙莊上來了遠客,可好生招待着?”
賞菊的目光垂落又升,語氣依舊無波無瀾,“陛下日夜為國事操勞,空餘閑暇還要為臣子家中招待禮節費心,真是無微不至。”
“沒辦法,有人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聽得朕心都乏了。”
突起青藤的俊手拂過幾縷月白,最後停留在她手邊,臨近晌午,旭光正盛,陰翳遮擋下的鳳眸睥睨在她臉上,緊接着慢條斯理地問道:“不知那位客人還要在玄家待上多久?”
“去留多久自然是随客人心意,倘若他不肯走,玄家也不能輕易下逐客令,失了禮數。”
“是他不肯走,還是有人故意不讓他出來。”
撫花的手倏爾一頓,擡手時亦無人發覺。
“陛下說笑,腿長在人身上,他若想走,玄家雖好客,卻也沒有強行留客的規矩。”
玄遙擡頭時,嘴角淺淺彎着,目光卻望向不遠處正和當朝首輔談笑風生的長公主,問:“怎麼不見長珏郡主,她進宮快兩個月,我還一直沒見過呢。”
天子折下了那朵綠菊,簪在了她的碧玉鈎钗旁,“綠雲扶春,此菊高潔姿雅,色澤沁人,很是襯你。若她不願意來,朕也不能強行逼迫,你說對嗎。”
得天子簪花,她扶袖掩唇,垂眸笑了笑,“小孩子脾氣,陛下總不能一直慣着,适當的時候還是要提點幾句。”
“若是天底下的小孩都像阿遙家的孩子,想來她們的母父也會少結氣病,晚生白發。”
自家小孩什麼樣子,玄遙心裡無比清楚,自小對師甫出言不遜,不服管教;爬樹上房、逃課溜貓,樁樁件件都被告發到她醫案上,惹得她到現在每日晨昏還必然頭疼。
想到這,玄遙抿了嘴角笑意,道:“陛下又拿我打趣。”
天英放下手,退後一步欣賞着,視線不經意瞥見遠處的淡綠身影,過往記憶一閃而過,她不禁又倒回目光,追着身影望了過去。
放眼缤紛團簇中,卻再也找不見那抹令人心悸的綠意。
“怎麼了?”玄遙發覺她的情緒一下變得失落,回眸望去,隻有準備筵席的女官匆匆身影。
“她居然來了。”
玄遙沉默了片刻,試探問道:“是陛下先前與我提到的那位舊友?”
天子沒有回答,忽而扶着額頭道,“朕有些頭疼,先回書房休息了,午宴你替我主持一下。”
“哪裡疼?我幫你看看。”玄遙伸手就要給她把脈,被天子瞪了一眼這才收回手,道:“陛下喊我過來,自己又要先走。”
“朕乃一國之君,自然想走就走,你要是不樂意,就交給沛兒主持,她最愛在宴會上出風頭。”
天子指的風頭,是上月中秋朝宴上,長公主酩酊大醉,指着文武百官大罵廢物,連一個畫師的下落都找不到。
她如此一鬧,當晚,那位畫師的行蹤下落便送到了東宮。
玄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善心腸的人必然是黃家現任當家——當朝首輔黃靖宗。
親王謀反一事,臨近收尾,黃家從中作梗,勸說天子下令,讓其全盤接手此事。
此前玄家明明已經穩操勝券,黃家接手後,放跑了親王不說,還逼得長斌郡主自裁水刑之下,事後還要倒打一耙,怪世子殿下沒有處理妥當。
當着天子面,玄遙忍着沒發作,沒想到轉眼她就又巴結上了長公主。
長公主喜歡有君之夫,首輔便将自家侽寵喬裝成男侍送去東宮;長公主在宮中待膩了,她便讓長公主藏在馬車中,趁着下朝盤查寬松,帶其出宮尋歡作樂。
步天樓最上等的廂房一夜也不過十兩黃金,她二位一夜花銷三千金,其中還不包括打賞給男伶的金銀珠寶。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倆混在一起,應該是墨潑煤炭,黑上加黑。
隻是玄遙沒想到,長公主才剛過及笄,竟也被帶出了狎童之好。
幾天前她受邀去步天樓與人相談生意,一位沒穿衣服的男童跪着敲開了她們的廂房,問他何故,他支支吾吾說有客人要求他這麼做,玄遙跟着男童走到門外,擡頭正好撞見長公主站在十樓玄廊往這邊看。
視線相碰,長公主吓得瞬間往地下鑽。
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跟着男童找到長公主的廂房,裡面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荒淫,已然到了不忍直視的程度。
四下不見長公主,首輔非說她老眼昏花看錯了人,玄遙也沒說什麼,就是提了一句當今天子痛惡娈童之風,望她們好自為之。
長公主定是躲在角落聽見了那句話,才會一看到她就跑。
此事天子是否知情,玄遙還不确定,但她亦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貿然告知此事。
千言萬緒也不過腦海中的瞬迂百轉,玄遙擡起頭,懇切道:“……那請陛下至少等開場結束後再走。”
正值花季,花蕾若經日光暴曬,暴雨淋落,難免幹枯凋零。
人為養護,為其提供一切生長所需養分,必要時,修剪捆枝,使其向上生長更快,不至于東倒西歪。
捧在手心驕縱,放任其歪枝斜開,他日俊手枯朽,物腐蟲生,又有誰護她下一次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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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有翅膀撲棱的響動,玄凝親着榻邊人,還不忘想,這裡的房梁隔音如此差,若是碰到雷雨肯定很是擾眠,就此借口哄他搬去紅福莊與她一起住,他總不會拒絕吧。
兩人的關系,事到如今也就差臨門一腳,可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棠宋羽處處都表現得清冷寡欲,為數不多的主動也都猶如蜻蜓點水,雖有情,但和欲還離了十萬八千裡。
就拿今天來說,她明明是奔着睡美人來的,他說不想,就滿臉寫着不想,饒是她再有興緻,也都随他作成畫了。
可他連畫也不肯作。
一想到被拒絕的如此幹脆,玄凝臉頰發燙,親在他臉上的吻聲也急促。
她大可以強迫,可若隻有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