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媫是不想去早朝?那我及笄後替阿媫去。”
玄遙面不改色,不緊不慢地起身,走到她面前問道:“此話當真?”
“嗯嗯當真,隻要阿媫同意我的婚事。”
她點頭如搗藥,玄遙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實站着去吧,我會讓人盯着,你就不要再想偷溜。”
“無情。”
玄凝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哪知被耳尖的對方聽見了,又多罰了半個時辰。
一晃又是一個時辰,玄遙總算松了口,差人将她送出了地牢。
天色浸砂,紅日燃灼大地,萬物好似被火光籠罩。
夕陽雖豔麗,卻不刺目,玄凝持着僵硬的腿,駐足欣賞了會兒,才猶豫朝着西院走去。
抱着僥幸的心思,一路上她都在為自己的傷找各種理由,比如路遇不平出拳相助、被貓抓被狗咬、舊傷複發等等,心底反複斟酌哪個可信度更高,區區百階梯,倒被她走出了萬裡遠。
眼看快到院門口,玄凝脖子一縮,如鴕鳥般蹲了下來。
看一眼就走好了,悄悄的,不讓他知道。
等過幾日拆了繃布,他就算知道真相,也拿我沒辦法。至于明晚的邀約……就說有事往後推遲幾天。
她認為自己的想法堪稱完美,頭一伸,便從階梯口跳出來,仰首闊步朝着院門去。
天色已近昏暗,深藍天空下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紫雲,随紅日消失。
月明星稀,秋蟲争鳴,離遠看見兩盞燈籠挂在院檐下,昏黃燈下身影孑然獨立,看得玄凝心中成群飛鳥撲騰,慌得她腳下一個急刹,差點就要轉身跑。
不能跑,跑了就更可疑了。
再說,堂堂世子殿下,怎麼可以懼内。
提氣上前,眼看那身影越來越清晰,玄凝不禁放慢了腳步,垂落了眼眸,猶如貪玩晚歸的孩童,觍然一副怕挨罵的模樣。
她負着手,慢悠悠地晃到門口,清嗓道:“畫師,我的畫裝裱好了嗎?”
除了幾聲秋蟲啾啾作唱,沒人回答她。
情況不妙,玄凝偷瞄了一眼,正好被他緊盯的目光瞧去。
相處了小半年,盡管鮮少看見美人動怒,但她敢肯定,若月色照拂美人面頰,那一定是極為生氣,又極其貌美的臉。
“殿下的畫在屋裡,你要來取嗎。”
冷不防的回答震得心肝都要抖上一抖,玄凝忍住了想要伸手捂心口的沖動,擡頭歎氣道:“這樣啊,我還以為是畫師舍不得那畫中人,打算自己留着欣賞。”
“私藏她人肖像,傳出去,卑職的清譽就沒了。”
聲音聽上去無波無瀾,全然不像是害怕擔憂,見他始終未提手傷,玄凝便膽大了起來,笑着往前走了兩步,道:“是嗎,那萬一那畫中人故意使壞,害他沒了清譽呢?”
被她藏在身後,繃布包裹的手時隐時現,餘光看見,棠宋羽掐緊了手心,“那要看殿下,是否會對卑職坦誠布公。”
注意到他的視線,玄凝縮了縮肩膀,将手繼續隐藏在身後的同時,腳下後退了一步。
隻是還不等她落腳,那台階上的美人突然發問:“為何逞強?”
腳步驟然頓在半空,進也難退也不是,索性裝糊塗道:“什麼?”
“殿下的手。”
準備好的措辭到了嘴邊,玄凝邊說邊亮出了手,“你說這個嗎?是我倒黴,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僅僅是破了點皮肉,阿媫便把它倆包成肉粽了。”
“事到如今,你還要瞞我。”
察覺到話語中的輕顫,玄凝緩緩放下了胳膊,望着那雙落淚眸眼,低聲道:“我,不想你擔心自責。”
“原來殿下知道我會擔心自責。”
他一步一步走下來,直到兩道視線平齊,他才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殿下何不無情些,就當不知我心存在。”
“這樣,我便可以欣然自斷雙手,呈給殿下,作為賠禮。”
“!”
玄凝皺緊了眉眼,剛想叱他所言,他卻忽然擡袖,露出攥在手中的銀簪。
“放肆!”
她驟然壓低了聲音,面色陰沉,飛快上前,不等他反應,便用手肘擊碰手臂上的穴位。
麻痹的手瞬間沒了力氣,銀簪掉在地上彈落了三兩響脆,又被鞋履踢遠,落到草叢,驚擾了一片微蟲。
“是誰教你這麼做的?”
棠宋羽失神望着遠處草叢,連她的問話都當耳邊清風。
見他緘口不言,玄凝直接用左手捏住他的臉,強迫他對視道:“棠宋羽,是誰讓你把手賠給我的。”
“沒有誰。”他沒有掙紮,任她捏着下颌,淡淡答道:“是卑職良心難安,自作主張。”
他鮮少簪帶金銀,更何況那個銀簪,是女款。
“最好是你自作主張,”玄凝瞥了一旁草叢中的假山,“若是讓我知道,有人别有用心,威逼教唆,可别怪我翻臉。”
風聲帶來了草木窸窣,回眸時,美人又掉了眼淚。
她無奈用指尖接過,停留在下睫上的露水,“畫師怎麼誰的話都聽,就是不聽我的。”
“殿下何嘗不是隻瞞我一人。”
想不到他會回怼,玄凝啞然失笑道:“還生着氣呢?”
“嗯。”他勾住了停在臉畔的手指,放在掌心輕輕摩挲道:“出雲莊起火那夜,殿下為救我而崴傷,也是逞強将我背下山的吧。”
“你從哪裡聽說的?”按理說,他應該不知道才對。
棠宋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繼續說道:“我不懂殿下,自然也就不懂殿下為何總在我面前逞強,我不願殿下逞強,更不願看到殿下因為我而受傷,但現實往往事與願違……”
再讓他這麼說下去,怕是又要聽到一句“殿下珍重”,玄凝趕緊捂上了他的嘴,也不管那繃布上的藥草味道有多清涼,害得美人颦眉将呼吸放慢。
“這有何難解,隻是不想讓在意的人擔憂罷了,若非瞞不過,便是阿媫我也照樣瞞着。”
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隻是這一次,是用兩隻手輕攏包住。
“若這是殿下的愛意,那我甯願不要。”
話語間多了一絲嗔怨,玄凝用膝蓋輕輕頂了他的腿,“不要?那你要誰的?”
“不知道。”美人答得幹脆,眼波微轉,片刻又回道:“可能是畫中人。”
“……”
想不到她有朝一日,能吃上自己的醋。
玄凝收回了手就氣沖沖往院子裡進,“我這就把畫拿走,讓畫師痛失所愛。”
“等等,”棠宋羽連忙跟了上去,“殿下,屋内昏暗,你在此等我去取……”
那換了身輕衫的女君走起路來不管不顧,頗有種要去放火打劫的氣勢,棠宋羽提着衣擺都跟不上她,隻能眼睜睜見她一腳蹬開了門,消失在昏暗中。
屋内黑燈瞎火,怕她磕碰到傷口,他急忙小跑了幾步追到了屋中,隻是他一進屋,身後的門就自己關上了。
“咯咯~”
清脆笑聲從身後傳來,棠宋羽回過頭,看見那人站在門後,依稀可辨别的半張臉,正朝着他靠近。
“殿下别動,我去找火折。”
他剛要轉身,身影忽然蹿到了面前,負手湊近,攜狹輕笑。
“畫師白天點的火,足夠亮了。”
“……”
她手都這般了,居然還能想着找他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