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雲泥與殿下年歲相仿,雖不曾一同長大,但相處時間一長,便将殿下當作最要好的朋友,自是受不了殿下半點訓責。”
“……”
玄凝隻恨自己無法拍腦門,把總是不合時宜出現的身影驅趕走。
“正因如此,我才生氣。”她蹲下來,将醒酒藥捏在指尖,雲泥奇迹般安靜了下來,看着她的手喃喃道:“他居然敢害殿下受這麼嚴重的傷……我不會原諒他的……我要打斷……”
不等她說完,玄凝将藥放到舌尖,直到她咽下去,才緩緩道:“就像你之前無意害我從馬背上摔下來,自責之下,用頭撞樹嗎?”
“殿下怎麼還記得……你快忘了……”
醒酒藥的作用還沒起效,雲泥逐漸睜不開眼睛,聲音也有氣無力的拉長道:“我錯了……我不該當衆踹他……也不該教唆他紮自己手……”
“你還踹他了?”
“昂……我還踹了好幾腳……他吭都不吭……”
天蜻眼看自家殿下臉色越來越差,連忙使眼色上前道:“殿下,她喝醉了,我先扶她回房間休息。”
“好啊。”玄凝站起身,望着争相擡人的隐寸,定定道:“你們誰來告訴我一下,雲護衛是如何接人的?”
負責盯人的隐寸自覺站了出來,“小莊主,你先别氣,我看畫師的面色還行,那幾腳應該沒什麼大事。”
“我記得之前有人與雲護衛切磋,被踹斷了兩根肋骨,想必那人不是你。”
見她慌張垂首,玄凝微微一笑,“你最好把過程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不然你斷的,絕不止兩根。”
*
水霧之中,身影朦胧。
一隻手砸在水面,濺起無數透明珠子,在昏暗中劃出弧線又迅速墜落,聲音嘩然如潑又作玉盤叮咚。
并攏的手指在脖頸反複揉搓,哪怕将周圍的皮膚搓出紅雲,那紅印卻俨然不退。
棠宋羽木讷地放下手,靠在桶邊無力地合上眼簾,任雲霧吞噬他的呼吸。
洗不掉的何止這一處,他連心都落了寒灰,髒的不堪入目。
門外有人試圖開門,他事先落了栓,外人自然進不來。
若在平常,棠宋羽會回應一下門外男侍,但眼下,他不想說一句話,便充耳不聞不問,當門外無人存在。
門外很快沒了動靜,沐房安靜地連呼吸也能聽見。
手掌緩緩向後摸索,在成片的烏紫上小心輕摁,疼痛鑽上眉梢,棠宋羽睜開眼,起身擡腿時,動作格外小心。
水珠流經過腰腹,順着淺壑最終滴落在地闆縫隙,被踮起的腳尖踩過。
擦身穿衣,踩着輕便足編,棠宋羽不緊不慢地來到鏡前,看着臉上泛腫的痕迹,和脖子上的大小不一的紅痕,輕歎無聲。
他起身緩緩走到門邊,将木栓拔出,别在了一旁凹槽,門一開,便有冷意竄上脖頸,将溫順眉眼也吹皺。
冷意或是來自秋風,又或者,是來自門邊倚靠着的黑影。
黑影并非全身穿着深色,隻一件長而寬松的披袍,團窠織金排列點陣,以抵禦降溫的月色。
長袍下的朱紅裙擺随轉身而輕晃,棠宋羽望着熟悉的面龐,忍不住輕聲道:“殿下為何不出聲?”
她睨了一眼,不輕不重,和點在胸口的力度完全不同。
“怕你跳窗跑了。”
被觸及後的胸口,酸楚迅速擴散,棠宋羽任憑她推着後退,看着她擡腳關上了門,從袖中掏出了巴掌大的玉盒,揚眉命令道:“脫了。”
“這種事情,交給男侍去做便好,何須殿下親自動手。”
“脫了。”
她面無表情重複了一句,棠宋羽靜靜地望着她,一動也不動。
兩人面對面站着,即便相距不遠,玄凝卻恍惚覺得,此刻相隔的距離,足足橫跨星漢。
即便她向前挪了一小步,那距離絲毫不減,反而更加遙遠。
“後背不疼嗎?”
“殿下不累嗎。”棠宋羽後退了一步,望着她的手說道:“殿下與其在這裡糾纏,不如趁早回去換藥。”
“若你現在轉身脫衣,我便能早些回去換藥。”
三兩句話又繞了回去,棠宋羽搖頭笑道:“清塵濁水,殿下莫要髒了自己。”
“水本清,若非塵落,怎會渾濁。”
“……”
半晌猶豫後,棠宋羽擡眸問道:“殿下已經……查到了嗎?”
“沒有。”
玄凝往前挪了一步,見他不再後退,便将手上的藥盒放到了一旁案上。
“你說的案子,跟我現在要給你上藥有關系嗎?”
“有。”
他回答地斬釘截鐵,她隻淡淡嗯了一聲,便伸手握住他的衣帶,“先就先上藥,之後再查。”
緊系的衣帶一拉便松落,他覆上了她的手,将下一步的動作遏止在掌心。
“不必,隻是皮肉傷,不出半月便可自愈。”
“别人面前逆來順受,在我面前傲雪淩霜,棠宋羽,你可真會折磨人。”
“是殿下自己折磨自己。”棠宋羽松開了手,連帶她的手也一起從衣帶上松落。
“是。”她的手倔強地再次搭上腰間,“所以你還隐瞞了我什麼?不妨一次性告訴完全部線索,我好追查個水落石出。”
棠宋羽望着被她抓在手中,随力氣抽走的腰帶,沉眉喚道:“殿下。”
“若我說,一切皆事出有因,而我無能為力,你願意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