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是透明的。
跪在冰冷刺骨的湖面,目光透過層層寒冰,與覓食的湖魚相互投向悲憫。
它會死。
被凍僵的手一寸一縷試探着伸出,觸碰那雙驚恐的白目,隔着遙遠距離,身後迷霧之中,有腳步聲逐漸靠近。
“居然活着,我還真是小瞧了你。”
額心被溫暖的指尖劃過,身後有人将裘袍披在身上,在冰湖上,一切儀式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着。
“從今天起,你将繼承薩耶這個名字,成為滄靈五王子。”
染紅的針尖刺入額間,知覺被喚醒,疼痛也接踵而至。
“你的意志将為滄靈而戰,你的軀殼将侍奉蘇伊爾王神,你的靈魂将生生世世守護滄靈。”
柔軟傾覆在染紅的圖案上,眼簾忽而變得沉重,在昏睡前,一聲輕歎傳到耳邊。
“薩耶,我的神旦。”
夢裡的小人沉沉睡去,薩耶緩慢睜開眼,餘光裡,那與夢中相貌有七分相似的臉,正湊近輕喚。
“薩耶,你慢了。”
一旁的神巫将即将漏完的沙鬥翻轉,記錄着蘇醒時間。薩耶扭頭躲過欲要落在額間的吻,起身拾穿不知何時被脫下的衣袍就要離去。
“站住。”
薩耶聽從地停下腳步,身後人走到他面前,冷冷質問道:“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娜伊爾扒開他還未系上的衣扣,那道颀長的疤痕是如此醜陋不堪 ,她皺眉掐住了薩耶的脖子,“我的好神旦,你把血喂給誰了?”
“……”
“不肯說?”
按在傷口的手倏爾用力,娜伊爾盯着他泛起朔風的眉宇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我會怎麼做的,薩耶。”她松開手,拔出了腰間短刀,雪地照映的寒光仿佛更加冷冽,也給她淡藍色眼底增添了一抹戾氣。
“那個名叫玄凝的,會因你的善心死無葬身之地,而你……”
刀鋒沿着愈合的傷疤一路向下,最終抵達心口。
“後日攻破金臨之後,你該履行身為神旦的職責,向新王神,向我,奉身了。”
“我不需要提醒,阿姐。”
薩耶握住她持刀的手,一點一點走向她的刀尖。
“說了不許叫我……” 娜伊爾皺眉想要挪開刀,卻被他緊握着手難以掙脫,“放手,薩耶。”
他臉上浮出一絲意義不明的微笑,娜伊爾目不轉睛地盯着,生怕錯漏了分毫。
但那笑容轉瞬即逝,随着他的靠近,刀尖紮進了皮肉,沾着血迹的鋒刃寒光不再,薩耶反手将短刀送到了她唇邊。
“王上,我會為你獻上一切。”
娜伊爾眼中剛亮起光芒,接着就因他堅決的話語再次沉落。
“除了此身貌。”
入夜鼓聲再次敲響,被接連擾了半月睡眠的玄凝,面帶着怨氣沖上城樓,指着遠處幽火命炮台将其打下來。
“太遠了。”
蔔闵仇目測着距離,“我們的火炮射程隻有六百步,這點距離,連懷安河都打不到。”
“殿下隻是随口發洩,你還當真了。”
感受到目光,天蜻瞥了一眼就挪開,“你看我作甚,不信你問殿下。”
那發洩完怨氣的女君又站在了牆頭,連身後何時站了一大堆人都沒注意到。
“又近了……”
放下手,玄凝一回頭險些被吓一激靈,“你們怎麼都站在我身後?”
“我們聽說主帥曾在昆侖山拜仙人為師,如今一看果然是仙姿灑脫,正氣渾成。”
“?”
事出突然,必有蹊跷。
“你們想幹嗎?”
“将軍一身正氣,又有仙氣護體,定是不怕魍魉邪祟近身,我們想……借将軍幾根頭發,帶在身上辟邪。”
“……”
玄凝狐疑地環視了一圈,這确定是幾根,不是一绺?再說,她身上哪來的什麼仙氣正氣,頂多還有一絲比鬼還正宗的怨氣,送出去估計也沒人要。
眼下衆人把她團團圍住,玄凝站在高處,自己仿佛成了民間流傳最多版本的重明鳥。
将自己的神力彙聚在羽毛上,拔下來分給有求之人,結果卻因失去神力,重明鳥再也無法回到天上。
“胡鬧。”蔔闵仇上前斥責了手底下的甲兵,衆人灰溜溜地退下後,玄凝這才得以從城牆上下來。
“好險,要不是你,我頭發可就不保了。”
“殿下說笑,她們隻是看殿下年紀小,動動嘴皮鬧着玩,不敢對殿下動手的。”
天蜻眼看兩人并肩說笑,到嘴邊的話語難察不滿酸意,“她們就算動手,也未必能動得了殿下一根頭發。”
“你作為貼身護衛,該盡到的職責是保護好殿下不受任何危險威脅,而不是等到危險來臨再去避險。”
“我怎麼當護衛還不用你這個手下敗将教。”
眼見兩人劍拔弩張地對立而站,玄凝伸着懶腰趁機開溜,“得,你們倆先吵着,我回去睡覺了。”
“哼,大半夜誰跟她吵。”
她轉身就要去追一溜煙跑沒影的世子殿下,蔔闵仇猶豫着喊道:“玄夢澤。”
“……”
久違的被人直呼真名,天蜻停在原地,回眸語氣放緩了不少。
“幹嘛?”
蔔闵仇像是沒想到她會停下,手藏在後面,神情不自然,連利落的嘴皮也變得磕磕絆絆。
“我……我有話跟你說……”
“說。”
“我……我……”
“你?”
城牆邊上不知是誰起哄喊了一句“左騎護,答應她”,蔔闵仇的臉噌一下漲紅,回頭羞惱喊道:“閉嘴!”
等她再回過頭,原地已無身影。
俯見背影離去匆匆,蔔闵仇攥着手裡的信封,氣得打了自己一巴掌。
“笨的要死,你就不能直接塞給她。”
下次。
下次再見面,一定要把信交到她手中。
天還未亮,金鐘急促撞響,攪得睡夢中的長公主一腳蹬開棉被,坐起身罵道:“吵死了!!外面又是什麼動靜!!”
聽數着金鐘響徹的次數,裴柏青面色一變,神色緊張地抱起長公主伺候着穿衣,“鐘鳴過半百為敵襲,滄靈軍來了。”
“什麼?!”天覃連忙接過他手上的衣物穿上,“我去城牆上看看。”
“不可,城樓危險,殿下還是老樣子,随我去城中避險。”
“又躲?我乃太子,又是中護軍副統帥,怎麼回回敵軍來犯,我都要躲起來。”
“這是世子殿下的意思。”
天覃穿好鞋踢了他一腳,“你少拿玄凝來管我。”
“之前幾次進攻,她不都是挺輕松就打退了嗎,再說還沒開始打起來,我就去看幾眼怎麼了。”
“輕松?”裴柏青向來平淡眉心,擰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
滄靈每次進攻,光是玄甲軍的死亡人數就多達上百人,她為臣為主,何曾輕松,談何輕松。
生在裴家,作為馴養多年的籠中雀禽,喜怒不言表,三思再慎重,天子之命在上,裴家之任在身,對于長公主,裴柏青有的是耐心。
他收起了從骨子裡透出的厭惡,跪地淡淡道:“殿下既然想去,請讓我陪你一同。”
“這還差不多。”
滄靈此次進攻,不同先前兩次分散兵力進攻北線城牆防守薄弱之處,而是集中全部兵力進攻主城牆。
透過千裡鏡中得以見到浩浩蕩蕩的滄靈軍隊,淡青憔悴的眉眼緊皺,唇邊卻依稀翹着冷笑。
“總算等來了。”
餘光裡,有人步履急匆趕來,“殿下,雲護衛已經準備好動身了。”
“嗯,一切按預備演習時的來,滄軍第二聲号角吹響再出發。”
她激動的連手都在顫抖,蔔闵仇見了,還以為她是緊張害怕,猶豫安撫道:
“殿下不要害怕,滄靈軍來勢固然兇猛,但我軍這半月養精蓄銳,準備充分,定能在殿下率領下守好金臨。”
玄凝放下千裡鏡,看了她一眼,呵呵笑道:“黑鹫與蒼狼同出,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她還能笑得出來,蔔闵仇有些摸不着頭腦,“意味着此戰艱巨?”
玄凝望着遠處,眸中精銳似烈火焚原,“意味着此戰隻能勝,不能敗。”
黑鹫擅長奇襲,通常會采用登雲車的戰術,令精弓在高處進行瞄射。
蒼狼則擅長靈活作戰,輕弓快馬,最常用左右迂回包抄的戰術,将士兵逼趕到一處亂箭射殺,
若能同時擊潰黑鹫與蒼狼,滄靈軍勢必元氣大傷,短時間内無法卷土重來,待到氣溫回暖,懷安河水恢複流動,金臨城便可再無後顧之憂。
遠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号角,如大地的怒吼,接連的震顫從腳下襲來,千軍萬馬踏過懷安河,直奔金臨城下。
城牆之上,連發弓弩與填充好的火炮已準備待續,弓兵站連成排,箭矢沖着遠處奔來的大軍,隻待一聲令下,便可讓箭雨輪番密布。
玄凝心中默數着距離,三百步,兩百步,待到狼鹫兩部隊的騎兵開始進入射程範圍,箭矢随軍鼓同發,聲勢如化針風,細密穿雪濤,頃刻間打翻一片人海。
盾甲兵保護着戰車與雲梯上的精兵不受箭雨威脅,滄靈軍如燃燒正盛的火焰,一場短短的箭雨,隻是讓火焰學會閃躲,而難消氣焰。
玄凝擡起手晃了晃,負責傳達号令的訊兵立即敲響了三聲短促軍鼓。
又是三波箭雨,沖在最前的滄靈士兵倒下了,她們的同伴踩踏過尚且存活的身體繼而向前。
火炮轟轟聲震,玄凝捂着耳朵觀察着結果,“嗯,比上次打的準多了,讓炮手繼續瞄着戰車,一定要瞄準再打,這東西造價可貴了。”
培養一支軍隊的成本不是小數目,研究、制造軍備亦是花銷巨大,玄家這些年投入的金銀猶如砸落海面的石頭,看不見摸不着,隻有戰事出方見良效。
火藥的威力比箭羽來的猛烈,身處爆炸中心,再堅固的盾甲也無法抵抗,支離破碎的血花飛濺,在近乎融化的雪地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土坑和屍丘。
戰争,沒有公平。
投石車的木杆吱吱呀呀的發出悲鳴,沾了白色火焰的巨石劃過晨昏,宛如一顆顆耀眼的飛星。
“重甲開盾!”
鼓聲重重敲擊了五響,玄凝蹲身躲在盾牌後,透過縫隙瞄着城牆上的情況。
沾染火焰的石頭并未立即熄滅,砸在城樓一隅角落熊熊燃燒着,有人不幸沾到了衣角,火焰瞬間順着腰上爬到肩膀,旁邊的人慌忙就要用手去拍滅,吓得玄凝連忙佝身飛奔了過去。
“别碰!”
火焰無法用水熄滅,且極易附着皮膚,隻能自然燃盡。這是作為合作,與碦利什耶交換來的情報。
“躺下不要動。”玄凝蹲下來握手安撫着被烈火烤炙的士兵,内心焦急等待着心中猜想,能否能夠驗證。
先前滄靈攻城,白色火焰從未出現過,如今被用在投石車上,被砸中的效果不亞于火炮。
難怪滄靈軍會安靜這麼久,原來是在等火焰噴發。
被壓在身下的火焰逐漸熄滅,玄凝的猜想得到驗證,連忙命人通知下去,将準備好的沙石袋倒在地上。
“千萬不要直接觸碰火焰,一旦身上起火,立即前往身後的沙石堆。”
傳令兵高舉着火把一路跑過城牆,嘴中高喊着被簡化的救人警示。
“勿碰白火,沙石可滅——”
“殿下!殿下!”
玄凝不知道自己的發現是否及時,是否可以拯救火焰纏身的兵卒,她聽見蔔闵仇的急呼連忙跑了過去,“怎麼了?”
“殿下快看懷安河!”
放眼過去,哪還有懷安河的影子,山林像是漏了氣的巨大蒸籠,綿連不絕的白色煙霧不斷流淌蔓延,在晦暗的日出之時,如蛇般遊走在滄靈大軍中。
懷安河,被白霧吞噬了。
上次身中幻境險些無法脫困,玄凝心有餘悸,更對莫名其妙出現在冰河上的白霧心存警惕。
這若是毒,放得未免太早,又太遠,況且今日無風……
“!”
攻城的号角再次吹響,大地顫抖着身軀,擁抱枯死的樹枝,與跌宕的吼聲共吻鮮紅。
火藥夾雜着血腥味撲面而來,玄凝驚怔地望着從白霧中走出來的龐然大物,無法形容的震驚感,和心中隐隐生出的恐懼,使得唇邊下意識罵了一聲髒字。
“那是什麼……”
蔔闵仇張着嘴,連同其他甲兵連臉上同樣寫滿不可置信。
白霧中,赫然出現了一個比城牆還要高的“人”。
由無數顆人或動物的頭骨組成的,隻剩下骨架的髑髅巨人,揮舞着手臂走出白霧,朝着金臨城走來。
不是原地踏步,是真的在前進。
髑髅巨人所到之處,冰面出現裂紋,扇弄的風聲呼嘯穿過空洞眼眶,頭骨作鈴響,一步,一陣清脆。
“鬼……真的是鬼……”
“幽鬼将軍……傳聞是真的!”
人對未知事物的出現,總是恐懼在先,一時之間神鬼之論又滿天飛,玄凝也算是見多識廣,在衆人叽叽喳喳的驚呼聲緩過神後,立馬拿起千裡鏡望去。
真要是幽鬼她還守什麼城,趕緊回昆侖給鏡釋行哐哐嗑三百個響頭,求他原諒請他出面下山驅鬼得了。
天光漸明,即便有霧氣遮掩,玄凝還是捕捉到一絲異常。
串連的頭骨後面,好像有人。
“裝神弄鬼。”
玄凝冷笑着看向髑髅腳下,那裡是分别釘在戰車上的四根長柱,人駕着戰車前進,髑髅自然也跟着前進。
這哪裡是幽鬼将軍,分明是用來奴役活人的威懾傀儡。
既然是人力操縱,那她三上昆侖的計劃隻好暫時擱置,當務之急,需盡快破除此詭象,好穩定軍心。
“傳我号令,步騎出城迎戰,所有炮台都給我瞄準這個醜東西,讓女真王見識一下,什麼叫作人見鬼愁。”
銅唢尖銳,雷鼓轟鳴。
高聳的城門随之打開,吉蕸率着精銳騎兵沖在最前,而當看到巨大的髑髅在不遠處朝向她們走來時,馬蹄陡然生怯。
“戰場上不要分神。”吉蕸皺眉催促着身旁慢下來的精銳騎兵,“你們都是玄家精心訓練多年的戰士,未知和恐懼無法幹擾你們。”
話音剛落,城樓上數十架炮火齊鳴,聲音震耳欲聾,連訓練有素的戰馬都受驚,吉蕸勒住缰繩穩住身形,拉弓放箭的同時,餘光緊盯着龐然大物。
“打中了。”
火焰迸發在髑髅身上,巨大的轟響聲中,髅身被炸毀,車上血肉四濺,破碎的頭骨迸發出白色火焰,不分敵我的灑向四周,落在躲閃不及的滄靈軍身上,瞬間燃起了更為冷冽的白芒。
火光沖雲,神鬼哀鳴。
混亂與哀嚎接連不斷地傳到耳中,娜伊爾騎在馬背上,陰冷目光隔着凸鏡與硝煙死死盯着城樓上的女子。
“薩耶。”
湛藍雙眼望了過來,薩耶駕着馬向前挪了幾步,“王上有何命令。”
那隻手握在脖頸反複摩挲,繼而向上點在額間神紋。
“我的神旦,該你上場了。”
距離金鐘撞響已過去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大亮,濃煙彌漫的戰場上看不見晴空,隻有繡着重明鳥的紅色旗幟随駿馬奔馳。
旗幟所在,指引着進攻方向,步兵舉着長矛列陣步步緊逼,将蒼狼軍逼退在半途,兩側邊翼,吉蕸率鐵騎不斷圍繞進攻,用她們最擅長的進攻方式率先将其包圍。
眼看就要将蒼狼軍圍困,忽然一支長箭穿過重重人海,直奔吉蕸身影而來。
馬踏嘶鳴,伴随着身下馬匹倒地,吉蕸也被迫摔下馬,滾身抱頭,若反應再慢分毫,她就要被身後緊随的馬兒踏過胸膛。
戰場上,再小的變故都能引起局勢反轉,又是幾支箭羽呼嘯,正試圖發起進攻的鐵騎毫無防備,紛紛被射落馬下。
馬蹄鐵從玄甲身上踏過,蒼狼軍抓住機會沖出包圍,一轉攻勢,将吉蕸率領的鐵騎團團包圍。
“殿下,吉将軍那裡情況不妙。”
玄凝黑着臉沉聲道:“我知道,速令羽林軍支援,另外,把我的重弓拿來。”
自從與滄靈軍交手,玄凝便知自己的弓射遠不如人,将近三個月的時間,她一有空閑便會到弓校場苦練準勢,如今不說百發百中,光是射程,便足以比下一衆精銳。
紫檀木打造的重弓足足有一人高,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蔔闵仇将弓放到玄凝手中,不等訝異于她毫不費力的神情,又卸下了箭囊,呈上與之相匹的重箭。
玄凝陰沉着面色,手舉着比自己還要高出半頭的重弓,架弓搭箭,探身歪頭,瞄準百裡之外的還在拉弓撒放的狼鹫面具,咬碎了恨意拼湊話語。
“敢射殺我的人……”
重弓的拉力足有百石,堪比兩人的體重,泛紅的指尖随着弓弦後拉繃緊,而血色全無。
箭矢緊緊追随着薩耶移動的軌迹,在預判到對方下一步的動作之後,箭支瞬間從指間飛出,劃破飄浮空中的煙霧,一路風馳電掣,來到目标所在。
“薩耶大人小心!”
身後有人急切呼喚,淡墨雙眼映照着直奔他而來的箭矢,面具之下,唇角悄無聲息地勾起又落。
被她發現了。
能把重箭平放這麼遠,薩耶還是第一次遇見,箭镞快到人前時,他才輕輕往後一仰,不緊不慢地躲開。
可惜,距離太遠,箭支的速度在達到一定程度後會随之減慢,威力程度也會大大降低。
薩耶仰着目光望向城樓,他仿佛能看見那人闆着臉,因為沒有射中而生氣的模樣。
手中的輕弓再次拉放,他的箭法在長達十年日複一日的鍛煉後,已是百發百中。
比起在祭壇上獻身利刃吻喉,在戰場上死于強敵箭下,以此孽度亡魂,顯然後者更能對得起王神與子民。
在他分神之際,又一支重箭朝他襲來,箭上綁着沾染白色火焰的布條,像是墜落的飛星,砸落在馬蹄之下。
準勢,偏了。
但力度更加重了。
匆匆一瞥,腦海裡回想着那隻牢牢釘在地上的長箭,薩耶不禁斂緊了眉心。
這個射程連滄靈重弓精銳都做不到,她的力氣,未免可怕。
若是再靠近一些,他應該會被一箭射殺。
尼古利瞥見薩耶忽然偏移路線,從後方一路深入到戰場中央,連忙駕馬跟上喊道:“神旦别過去!對方是沖你來的!”
“回去。”薩耶勾指拎起一支長箭,冷聲道:“我的任務,是她。”
話音一落,長箭朝上抛射而去,一頭紮進城牆縫隙中。
高度不夠。
玄凝看見他朝自己奔襲而射,心下較量大于不解,她拉開弓瞄着人群中奔馳的黑馬,哪怕纏滿繃布的手指,滲淌出殷紅血液,她勢要讓這位滄靈神弓跌落馬下。
銳眼點燃炬火,箭勢飒奔如東風。
對方像是有所察覺,手中的弓箭對準沖他而來的箭,滿弓瞬發。
箭镞铮撞,因碰撞而發生改變射軌的重箭,強行穿裂長箭箭杆,朝着馬背上的身影而去。
“!”
身影倒下去的那一瞬間,玄凝不自覺跟着擰緊了心弦。
這人身上有種熟悉的感覺,她無法言明,以至于每次瞄準要害,她都要對心中的不忍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