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鬓兩邊的垂發遮擋住眉眼,玄凝看不見他額心的日月,臉上的神情,便多了一絲人味。
“你究竟想如何?”
她扭頭望着因砸中而激動拍手的碦利什,得到的回答,也和預想中一樣。
“我想如何?我想讓他下地獄,嘗盡一切極刑,百年複百年,永不入輪回。”
“他的罪名呢?”
“罪名?”
玄凝蹲下身将倒地的人抱回了榻上,“你想讓他下地獄,總要有個罪名。”
“他害死了我的親人。”
“謀害她人性命,那可是重罪。你長姐墜崖,母親慘死,是他獻計?”
“……不是。”
“是他動的手?”
“不是。”
“那就是他知情不報,袖手旁觀了?”
“不……”碦利什皺眉反應過來,“你在幫他說話。怎麼,像你這樣的人,也會被美色昏智?你們已經交歡了?”
“雲泥難道沒有教你,詢問她人床笫之事,是件冒犯且無禮的行為嗎。”
“呵,那衆目睽睽之下,借酒瘋騷擾他人,豈不是要被關進大牢。”
“你若還在為當日之事計較,大可揍回來,放心,我不會還手。”
見她背對着他挺直站着,碦利什嫌棄地瞪了一眼,“我不信你,你也不必如此,步天樓從不缺醉酒胡鬧的人,你隻是其中一個,揍了也無濟于事。”
“那你為何執意要他死?”玄凝回過頭問道。
“争名奪利,謀權篡位,你自小生長在王室,聽過的,見過的,難道還少嗎?”
“兜了這麼大的圈子,原來還是為了給他脫罪。世子殿下,你可真會自找麻煩。”
“你連他的罪行都說不出來,脫罪一說又談何而來。”
碦利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間嘲諷道:“好生偉大的語氣,他如今已是你的人,你自然幫着他說話。噢~我聽說,他和世子殿下的枕邊人,長得很是相像。”
山川收攏,玄凝撇過臉,冷聲道:“就事論事,莫要牽扯無關之人。”
“怎麼無關?你對他的照顧和屢次偏袒,不就是因為他長了一張讓你魂牽夢繞的臉……”
碦利什還想再嘲諷幾句,卻因那人輕飄飄轉來的視線,凍得渾身打顫,連到嘴邊的話都原地打轉。
“你……你那是什麼眼神?我又沒說錯,你就是……”
“是與不是,你心中既已有定論,我說再多,都是狡辯。”
玄凝俯下身,查看着薩耶臉上的傷勢,垂辮遮掩,在碦利什眼中,見到的全然是另一副暧昧景象。
“娜伊爾費盡心力想要得到的,就這樣被你拿去,玄凝,你和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出去。”
離去的步履怨憤不已,每一步都跺腳般用力,玄凝無語地瞥了一眼,不過,她并不是朝着碦利什的方向,而是站起身,抱手瞧着榻上的男人。
“起來。”
無人應聲。
“你的臉腫得像豬。”
“……”
那人的眼睫瑟瑟顫動了幾下,玄凝覺得好笑,但又懶得浮于臉上,同一平行線上,她彎下身,隔着距離道:“以你的身手躲過那個瓶口,并非難事,你不躲,無非是想盡快息事甯人。”
“哼,連壞毛病都像極了他。”
薩耶睜開眼時,玄凝已經不在榻邊,而是站在木架旁,手持燭燈,垂眸細細辨認着藥瓶外粘貼的字迹。
他靜靜地凝望着,那張被燭火照得昏黃的側臉,如夢似幻,朦胧到隔着數尺距離,都不敢憑空觸摸,生怕稍一用力,美夢被戳破。
相思的眸光,穿過遙遠距離,抵達心房暗處。啟唇又止,薩耶猶豫着,終于在那人轉身時,忍不住喚了一聲:
“阿凝……”
“殿下,有個自稱滄靈使者的人,說是奉女真王之命,前來商讨議和之事。”
天蜻掀開門簾,餘光瞄見榻上的人收回了手,她抿了抿嘴角,隻當那裡是團空氣。
“這麼晚才來,看來女真王别有心思。命令下去,今夜增派隊伍,沿着懷安河道繞弓形巡邏,一旦發現敵情,立即釋放玄鳥箭通知營地。”
玄凝遞過燭燈,将找到的消腫藥,連同臂彎裡的其他瓶罐放在榻案上。
“自己上藥。”
來時悄無聲息,走時連腰側的袖擺都倥偬。
泛着冰冷光澤的瓷瓶攥在掌心,滿地狼藉中,棠宋羽仰首望着昏黑的帳頂,哀豔的眼底,秋風盛隽。
“該獻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