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釋行輕晃着下颏,搖頭道:“我并非天眼,你身上血腥濃重,我無法确定。”
玄凝坐起身,掌心緩慢地在馬背上撫摸,“借仙師的福光,本帥不僅毫發無傷,還斬殺了明裡爾部落首領,眼下姬焱城已是強弩之末,唾手可得,下一步,該是王都滄岐。”
“困境之獸,往往會更加兇險。阿凝,切莫掉以輕心。”
“嗯。”
她自顧自冷笑了一聲,哀戚不曾招呼,便深刻眉眼,鏡釋行剛要開口安慰,她卻轉過頭,用強撐出來的戲谑神情,問:“劍仙今日教導長公主劍法,如何,她可還算老實?”
鏡釋行微微颦眉,“她心思太過雜亂,欲求速達,但其身基薄弱,即使苦練,恐不能成就……”
“我不是問這個,”玄凝打斷了他一闆一眼的評判,“我是問,她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出言調戲?”
“沒有。”
她失落的轉過頭,鏡釋行看在眼中,若無其事道了一句:“不是所有人的膽量,都如阿凝。”
“……”
夜色吞沒了昏霭,幾經風動的燭火過眼,玄凝望着身下怔愣的淺霧色眸眼,擡指拂過臉畔,啟唇慢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師甫這般姿色絕頂。”
阖眸休息的墨雲聞見動靜豎起耳朵,轉頭舔着她的臉頰,玄凝發癢地躲開,鏡釋行也趁機起身,頭也不回地奔走出棚外,連頭發上粘帶的幾根枯黃草葉都忘了抖落。
玄凝剛要歎氣,轉念想到仙人能聽見,隻得在心底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唾罵自己又造孽。
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若鏡釋行還是不肯開口,告訴她有關飛星的事情,她就隻能回家把棠宋羽綁了,關在辰宿地牢,馬鞭伺候。
至于為何不綁仙人——玄凝對自己的能力認知尚且清晰,連紫電都困不住鏡釋行,她若不審時度勢,示弱勸其留下,他怕是能追尋着飛星一路找到天景城,毀了棠宋羽的真身。
古津城郊外的上空,無數明亮或黯淡的星漢蕩漾其中,玄凝走出馬棚,仰望着無論何時何地,始終陪伴在月亮身旁的太白星,憋在唇齒間的歎息,終随眉眼松動,飄淡塞外秋風。
“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
流螢赴山風,潺潺流淌的溪水,金光如星辰閃爍彌漫。
模棱兩可的話語傳到绯紅欲滴的耳尖,潰敗的情動眼底,是晣晣瀚海,愛意與理智撕咬澎湃,金紋屹立其中而飽受折磨。
“呵。”
一聲嘲諷意味十足的冷笑從水下傳來,流水倏爾靜止,而他的倒影,由臉龐漸呈背對模樣。鏡釋行一藏眼底的漣漪春意,冷然望着水面,“閣下找我,是否過于頻繁。”
“若你凡心定,何故吾頻繁。”
“不定不靜又如何,依閣下的能力,不想聞見,自可閉封識通,何必回回她哄完我,閣下就找來冷嘲熱諷。”
溪水與背影共沉默月色,鏡釋行擡眸喃喃道:“我何嘗不知她所言所行,是别有目的。”
“真心哄我也好,騙我也罷,此心甘願,足矣。”
“……”
背影微微側首,翩落半阖的眼睫,惹飛雪戀念,硙硙懸挂,不舍落人間,少頃寒風縱墨,未等青絲過眼,身影已然回身正姿,聲沉弱水。
“莫忘了正事。”
“我已在她周圍布下禁咒,一旦靠近,傷弓之鳥,必囚窠臼。”
“傷弓之鳥,往往高飛遠遁,藏陰匿景,你為何斷定它會回來。”
“我聽到了。”
鏡釋行擡起手,被火焰燒灼的金蓮幻化成蝶,翩翩飛墜溪水,沉落倒影肩畔。
“金光陣中,蓮枝探納,我聽到了一聲——”
[阿凝,等我回來……]
聲音随扇動的翅膀傳到識海,弱水池畔,金蝶引落指尖,冰冷眉眼也現懵懂。
“是吾的聲音……”
金蝶消逝的瞬間,平靜的弱水池面忽而沸騰,連帶着寒溪都變溫泉水,玉珠破碎,逐一噴湧,鏡釋行皺眉退後了一步,“殘識離體,附萬物而生,閣下的音貌,當是它化作人形的唯一參照。”
暗紅陰鸷的眸眼抿緊,聲音冰冷且飽含怒意,“吾被困昆侖百年,上不達神天準予,下不得她心待見,它在人間,倒是活得潇灑,一介殘識膽敢用吾雌身音貌,去與她相遇相知……你那是什麼眼神?”
眨眼間,無形悲憫作秋詞,予熒火杳杳色。對方似乎隔着弱水,看出他的心思,幽然回身,墨染的青絲作衣袍,披罩在雪光般的肌膚,颀而修長的身體,瑩瑩如玉,灼灼其華,恰似一副潑墨留白的仙山雪景圖。
隻是那雙落了雪的紅眸,泯然無溫度,斂眼輕眯,俯視着凡間泥物,“你如今的陽軀和仙術,皆是吾造化賜予,名字亦是。”
“倘若你也敢心存歪念,像它那般不肯回來……”
鏡釋行輕勾起一抹笑容,擡指間,相隔千萬裡的溪水畔,玄白身影直挺挺跪倒在地,金光溶解,身顫而蜷縮。
“吾會抹殺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