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叢茂密,确認來時的洞口已經堵住,不會被人發現,碦利什耶匆匆上樓時,緊握着拳頭。
“玄凝!”
值勤回來的鐵騎衛聞聲攔下了他:“殿下已經睡下了,你有何事? ”
“我有事要當面問她。”
他面帶愠色,鐵騎衛不敢輕易放人,生怕他趁機報複:“不可。殿下好不容易才睡着,你休想進去打攪。”
“睡着了?你确定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我……”鐵騎衛一時啞口無言,她回來時,帳中亮着燈火,彙報完今日城中狀況,裡面尚且還有應聲。在之後,燈火熄滅,她過路時問候了一聲,裡面并無聲音,她以為是睡着了。
“無妨,讓他過來。”
身後帳中傳來了微弱的聲音,鐵騎衛瞬間漲了氣勢:“看吧,殿下才不會死,是你大驚小怪。”
碦利什耶沒有理她,他繞過身影,大步停在了帳外。
“曼陀羅,莨菪子,你說的藥材,每一味都是毒藥。”
“嗯。”
“你要用它們做什麼?”
“止痛。”
“……”
碦利什耶垂眸喃喃道:“大巫也是這麼說的。”
“它們确是毒藥,但隻要控制好藥量,毒藥亦是良藥。”大巫全身遮掩的嚴實,連臉上都戴了一層白巾,隻露出兩個黑漆漆的眼睛來。
“莨菪子解痙止痛,曼陀羅少服也可麻痹止痛,她應該是想用這兩味藥,緩解自己身上的疼痛。”
人到底要疼到什麼何種境地,才會想到用毒藥去壓制。
碦利什耶無法體會,隻覺得她平時耀武揚威的,而今躺在帳中悶哼,心下澀然滋味,像是凍了層堅冰,此生怕是再難化了。
想着,他取下腰側綁系的東西,蹲身掀起帳門一角,緩緩伸了進去。
“大巫說神遣當頭,哪怕是毒藥也都已見空,你若是想止疼就用這個,作用和前者差不多,隻要把火點上……”
玄凝撐起身子,看了一眼便又躺下:“拿走。”
“為什麼?你不是疼嗎?”
“少啰嗦,讓你拿走。”
碦利什耶不知道她為何生氣,他把可能會得罪她的話語和事情通通回憶了一遍,最後認定是傍晚時分的争執,太過怯懦的他,使得她失望憋惱。
“你放心,我已經和大巫商量好了,明早天不亮就出城上山采藥,後天早上回來。”
“鑽洞?”
“嗯,鑽洞。”
沒有比鑽洞更隐蔽的方式了,玄凝捂着滾燙的額頭渾然想道。“告知鐵騎衛,做好接應,以免發生意外。”
“嗯,我這便過去。你一定要等到我回來,世子殿下,若是你死了,姬焱城無人鎮守,怕是又要生亂。”
裡面沒了聲音,碦利什耶将帳門輕輕放下,起身要走時,身後帳門窸窣,月光下,她露着半張臉,目光猶如訣别。
“我會撐到那時,你萬事小心。”
“嗯。”
她終究沒有将水煙袋丢出帳外。
等到碦利什耶背着新鮮采摘的藥草,連夜從城外趕回來,那銅制的水煙袋躺在手心已然變形,像是被人緊緊攥着,硬生生捏變了壺身形狀,連煙管都彎陷,險些折斷。
從水鬥入口流淌出來的水,仍是清澈的。
但她的眼睛,早已渾濁模糊,連模樣都變了。碦利什耶差點沒有認出來,那躺在地上谵妄自語的人,是騎在墨馬上開弓奔走千裡,直取對方首級的世子殿下。
這便是……雲臨走前,最後的模樣嗎……
他不察自己停駐了腳步,怔在原地,還是她主動開口,将他受驚的魂魄喚了回來。
“你總算回來了……小莊主……”
碦利什耶皺眉望向旁邊,鐵騎衛跪在地上,蒼白卻又泛着詭異紅暈的面容,像極了她兩天前的模樣。
“殿下昨夜病情加重,意識錯亂,把自己當做了雲護衛,把你當做了她。”
“不是說三日才成重症,這才兩日不到,她為何這般嚴重?”
鐵騎衛幽幽擡眼,幹啞着嗓子問:“三日重症,三日之後呢?”
碦利什耶隐隐明白了什麼,但他難以相信:“你是說……她之前就已經……怎麼可能,那晚她看起來好好的。”
“隻是強弩之末罷了。”鐵騎衛搖搖頭,握住了玄凝無力擡起的,布滿瘀斑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
“殿下出入病災之地時,曾被一隻屍體裡竄出的老鼠咬過,凡人之體,怎會安然無事,但殿下怕其她人擔心受怕,教我不要聲張。之後,殿下雖故作無事,卻總是帶着武靈神的面具,和我們保持着距離,連吃飯……我從未見過她進食。”
“怎會這樣……那我還……”碦利什耶自責地望着雙手,片刻跪在了腳邊,潰聲道:“她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居然還怪她見死不救……”
“小莊主……别哭……”
她還是将自己當做雲泥,勉強撐首望了一眼,對上那雙泛紅的眼睛,扯出了一抹笑容:“雲泥隻是有點累……想休息一下……”
“不……”碦利什耶爬了過去,但他終究膽小,不敢看她發绀腫大的下颌,隻盯着她失神的雙目,緩緩垂首,無能為力地喃道:“别休息……求你了……你還沒見我成王呢……”
玄凝仿佛聽不到,睜着的眼睛,默默流淚,如同那夜醒來後,她躺在塔下,捧着手心的骨面,隻将灼熱的淚水彙入月灣。
但當身旁的鐵騎衛想要放開她的手時,玄凝瞬間抓住了她,緊張問道:“阿媫,你要去哪?”
鐵騎衛像是習慣了,無聲握緊了她的手,俯身安撫道:“殿下,我哪也不去。”
“阿媫……有東西在燒我……我好疼……我想回家……”
“殿下……”
鐵騎衛哽咽了一聲,來時鐵騎衛三十餘五,而今短短一周,便隻剩下五人,教她如何不怕,教她如何不想回家,抱一抱孩子,再卧母親膝枕,聽夫人把家常閑話唠作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