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掀湧,白鳳高飛,而在它巨大的羽翼下,長了翅膀的猛虎和獵豹前爪淩空,似要騰飛。
南山花虎,北漠金豹,寓意也簡單明了,但天英卻微微颦眉,不解問道:“不是說四獸渡海,這裡怎麼隻有三隻?”
玄凝從方才開始就一直背在後面的手,此刻拿了出來,她怕挪動時沾上紋路,特意要來了軟帕。
“陛下請看。”
她将水晶雕像挪了個角度,陽光下,虎豹的重疊影子投在黃檀闆上,變成了展翅飛鷹,緊跟随在白鳳身後。
“有意思。”天英抿眼一笑,拍了拍玄凝肩膀,意有所指道:“朕要把它放在寝宮,驅邪。”
有人與天子心中的解讀不同,執紫檀金笏忿忿道:“陛下萬萬不可!鳳在明高飛,鷹在暗蟄藏,如若不除,必成咬尾禍患,好生狡詐險惡的滄靈!”
“……”居然能看出這種意思,玄凝有些佩服她了。
不等她反駁,天英卻慢悠悠回身道:“黃大人,依你之見,影子會咬人嗎?”
黃靖宗當場愣住。
天英笑而不語,擡手放在了玄凝面前。
玄凝暗暗驚訝,奈何她再掃她人面子,也不能掃了天子的面子,隻好彎身奉上雙手。
天子的掌心被歲月和戰火,刻印出一道道消抹不去的痕迹,捧在手裡,讓人很是安心。
若是一雙光滑嬌嫩的手坐在這個位置,于國于民,都是件可怕的事情。
天英扶着玄凝的手,走在金鳳環蛇的天井之下,看得長公主不免心生酸意,皺着嘴角不屑道:“隻把陛下放在眼裡的家夥……給我等着。”
玄凝完全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鞭策長公主奮發圖強,最為強力的一鞭。
此刻她正跪在天子面前,聽她宣讀早已拟好的诏書,心生隆隆震感,卻不敢有半分動作。
“玄武國侯之子玄凝,年十六,胸懷報國之心,于戰事危急之時,率六萬精兵奔赴金臨,守一方疆土,護千萬百姓,還兩國太平。特賜封号‘安平’,享世子待遇,其母加封為國母,賜朝座,免臣拜。”
玄遙一愣,這跟她計劃中的不太一樣,臨場生變,天子這是要做什麼。
“且慢。”
眼看着玄凝猶豫,天覃跪身道:“玄将軍一身武藝,又曾救過兒臣的性命,兒臣鬥膽懇求陛下,再封一賞。”
“你先說是何賞,朕再考慮定奪。”
玄凝右眼皮直跳,心道:“完了。”
“兒臣想讓玄将軍做東宮武宗太甫,教導孩臣論武習劍。”
百官隻覺得長公主想伺機報複,玄凝知道她并非戲言,暗皺了心疤,出言拒絕道:“臣等一介武夫,隻會拿劍,不會教劍,長公主另請高明。”
就知道她會拒絕,天覃眉毛一揚,哼氣道:“那你把劍仙喊過來,我要他做太甫。”
她居然在朝堂之上提起鏡釋行,玄凝也冷哼了一聲:“劍仙遊走江湖,行蹤不定,豈是玄某想喊便回來的。”
“那就你了。”
“我教不了。”
“教不教不是你說了算。陛下——兒臣就要她。”
長公主前腳還盛氣淩人,後腳直接抱着天英的腿撒嬌,把玄凝看得五體投地,恨不能拆了她的花簪堵她嘴裡。
天英隻覺得看她倆拌嘴,頗有當年她與姐姐天凜的樣子,眸眼黯然的瞬間,她摘下腰間的玉牌,賜給了玄凝。
“東宮武宗太甫之位空缺已久,安平世子,你既救過太子,太子也對你欽佩有佳,不如就由你來擔任此位。憑這枚玉牌,你可無需請召,随時進宮教導長公主。”
一手诏書,一手玉牌,兩者接在手中,皆沉甸甸。
先罰後賞,到頭來,她隻被罰了四年軍俸,改了個封号,天子分明是在借她之功,拔高玄清仁在朝中的地位。
有人恨得咬緊了牙關,退朝後便一頭紮進内閣,連中飯都不吃了。
傍晚在宮中杏園舉辦慶功宴席,醫師也被安排在了席位,雖偏僻了點,倒也因為遠離了天子,得以敞開懷地吃上一吃。
而被天子安排在眼皮子底下的玄凝,就沒岑煦那麼好運了,一天沒吃東西不說,還要接連被敬酒,而她的好母親玄遙,早在開宴祭完酒,敬完天子和她,就借故離開了。
連天子也說不宜飲酒,提前退下,隻剩下長公主坐在台上,左右舉杯,逢人露笑,尤其是看見玄凝的時候,她咧着個牙花,舉杯晃到了跟前。
“太甫~我敬你。”
“走開。”
玄凝有些醉意,見狀毫不掩飾地推開敬來的酒杯,天覃不依不饒,見她轉身,也跟着轉了半圈。
“太甫是不喜歡這個稱呼?那……安平世子?”
“……”玄凝松弛着醉眼,在長公主的臉上眯視了好一會兒,把天覃看得有些不自在,撫着發燙的臉頰問道:“你……你一直盯着本宮做什麼?”
她說完,玄凝湊得更近了,近到能清楚看見她朦胧的眼底,暗許了幾盞燈火。
天覃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正要推開她,玄凝卻上手撫摸着她的臉,喃喃道:“你長得和我确有幾分相似,難怪他會把你認成我……”
“……你們都瞎。”天覃撥開她的手,泠然聲道:“無需你提醒,若他肯見我,我定會為過往之事道歉。”
玄凝笑了笑,這才擡手,與她的酒杯虛虛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大抵是心事重重,不過一壇酒,玄凝便扶首依靠在了杏樹上,擡眼見圓月之上,粉花重疊搖曳,她伸手去撈,卻隻撈到了一縷酒釀微醺的夜風。
“棠棠……”
朦胧之間,有人提燈而來,玄凝蹲在莊門口,隻看見了那人的衣擺,是白色。
“棠棠……背我……”玄凝噘着嘴,抱着來人的腿晃來晃去。
一旁的侍人看得直愣,剛想上前拉開,那穿着白色衣裙的男子出于本能反應,毫不客氣地出腿将人蹬開。
玄凝捂着肩膀,咧嘴道:“你敢踢我?”
“醉酒管不住手腳的,我見一個踢一個。”
說着,韓尚非走到她身旁半蹲下來,“來,叫我一聲阿父,我就背你。”
“你不是棠棠……”玄凝湊近了一瞧,納悶懵道:“韓尚非?你怎麼在我家……”
韓尚非笑得意味深長,男侍一瞧,便知道他又存了壞心思。
“說來話長。殿下,世子夫還在萍院等你呢,你不進去嗎?”
棠宋羽乘車趕到綠水莊上時,天邊剛泛起魚白。
院中的侍人見他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攔着不讓進,棠宋羽卻直接推開他的手,徑直往寝房走去。
玄凝被進門動靜聲吵醒,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一睜眼,她就看見眉眼盛滿愠色的棠宋羽,正站在床邊盯着她。
他站在床邊,那她方才摟着的溫熱身體是……
“姐姐……”
韓尚非懶洋洋地喚了一聲,翻身依偎在她的肩膀上蹭道:“姐姐,讓我再睡會兒嘛……昨晚姐姐折騰我好久……”
棠宋羽:“…………”
玄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