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問倒了言真。扪心自問,五年前她還能給柏溪雪代寫論文,然而現在她吃住都靠柏溪雪,那點子雞碎似的記者工資柏大小姐更看不上眼,實在是一窮二白,囊中羞澀。
但金主的話不敢不回。她唯唯諾諾,最後隻好回複:有空請你吃飯。
估計是被她氣到了,柏溪雪沒再搭理她。
于是接下來半個月言真過得尤其忙碌又尤其安逸。柏溪雪不在,她終于可以像一個正經記者一樣去跑采訪——雖然這年頭科技日新月異,信息跑得比人快,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社交平台就已經滿城風雨。但言真始終覺得,拿着互聯網上搜羅來的片段剪輯配音出來的“新聞”,不是真正的新聞,那樣的“記者”,也不過是東拼西湊的八卦販子罷了。
隻有經得住事實核查的新聞才能算新聞。言真一向如此認為。
柏溪雪不在,她終于不用提心吊膽,束手束腳隻擔憂半路被大小姐飛書傳喚,半個月來也好似空中飛人,從食品造假采訪到抗洪搶險,幾乎飛遍了半個中國。
兩周下來言真甚至幾乎黑了半個色号,出差的機票高鐵票汽車票攢在手裡能有一疊,連帶着之前嫌棄她拈輕怕重當花瓶的攝像謝芷君,幾輪拍檔下來,也對她和顔悅色不少。
興許是太累了,言真總覺得這半個月連覺也睡得格外香甜。大抵這就是勞碌命,選題采訪撰稿,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即便和衣而眠也覺一枕黑甜,清夢無擾。
直到柏溪雪再回到Y城。
那天正巧也是言真出差歸來,深更半夜手機鈴聲大作,吓得言真魂飛魄散,差點以為自己的采訪對象被□□追殺。
接起電話才發現來者比□□名頭還要大,大小姐在電話那頭老實不客氣:“陳媽說你不在公寓,你人呢?”
言真正在自己的城中村廉租房。柏溪雪公寓裡頭的傭人教養着實太好,她跑采訪,無論出門多早回來多晚都能看到陳媽掌燈候着,雷打不動清早一杯熱牛奶半夜一盅蓮子湯——折騰年近半百的長輩實在讓言真汗顔,便索性打了個招呼,暫時又回到了自己的廉租房。
她老老實實交代,柏溪雪今天似乎也懶得跟她計較,隻懶懶地說:“來機場接我。”
言真下意識掃了眼手機,看到半夜兩點,差點以為自己在夢遊:“……司機呢?怎麼沒人陪着你?”
“沒人陪我,我自己回來的,”大小姐語氣不善,“傳說中的不速之客,有意見?”
“我沒有那個意思……”言真其實也不過才睡着半個多小時,電話鈴聲刺激得心髒砰砰亂跳,她強忍心悸,覺得自己幾乎要猝死,語氣卻依舊柔和,“怎麼啦?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柏溪雪卻隻說:“等你請我吃飯啊,你不是說好要請我吃飯嗎?幹嘛,你出爾反爾啊。”
“……”言真用力閉眼。
金主有命,不敢不從。言真認命,伸手去撈衣服,卻不小心碰到枕邊散落的手稿,嘩啦啦散落一地。
……人老了果然不行,二十出頭的時候通宵熬夜,通宵喝酒彈琴唱歌趕paper,那可真是眼都不帶眨的。
哪裡像現在,年近三十,還得陪年輕人折騰。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往臉上潑了把水,又胡亂抓了兩下頭發,清湯挂面,睡眼惺忪,就這麼走了出去。
等她一路風馳電掣開到機場,又是大半個小時。夜色已深,白雲機場航站樓的燈已經熄了大半,朦胧的光裡,她看見柏溪雪就站在出口附近。
她隻穿了薄薄一身套裙,沒有做任何發型,微卷的長發松松散散披在身後。夜晚的航站樓空曠偌大,往日通透晶瑩的大片玻璃,此刻也顯得昏暗,仿佛罩了膠片式的柔光,而柏溪雪斜斜倚靠在玻璃門邊,形單影隻,看起來竟顯寂寥。
像一個茫然的孩子。
言真不知為何心中一動,便将車泊了過去,輕輕打燈示意。Y城氣候雖悶熱,但深夜的風還是不免帶着涼意,微風吹起柏溪雪的長發,月光便也好似濕淋淋地披在她身上,冷冷清清。
言真忍不住抓起外套,正要遞給她,柏溪雪已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下一秒她的話就打斷了言真心中難得湧起的愛憐:“天啊,你這一身穿得,有沒有金絲雀的職業道德啊?”
言真的笑容僵在唇角:“對不起啊,現在可能你看起來比較像金絲雀。”
“那可不,明天就坊間流傳你是多有錢一老頭兒,”柏溪雪上下掃她一眼,似乎很想對言真身上的大T恤翻白眼,“你知道嗎,我每次從S城回到你們Y城,都覺得會文化休克。”
“我們這種人均一雙人字拖的地方這麼能和人家五步一間咖啡廳的地方比呢,”大概是半夜腦子下班了,言真覺得自己此刻的話像抹了油似地從腦子裡溜過,“柏小姐要不要坐下駕駛座,感受一下重獲掌控權的感覺?”
大小姐矜持拒絕:“我不會開你們的車。”
這個你們指的自然是普羅大衆。言真心裡默默對比了一下自己這輛小破豐田和柏溪雪的邁巴赫,
認命地說:“還是小的來吧。”
她把平日裡柏溪雪會帶她去的高檔餐廳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想起之前被柏溪雪一口吃掉半個月工資的事情,覺得心在滴血:“您要吃那間?”
柏溪雪卻說:“我要吃燒烤。”
言真偏過頭看她,又驚又詫——這個點兒了還有哪一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燒烤店在營業?她尚在思考,柏溪雪已經把整個人往副駕駛裡一歪。
“我要吃燒烤我要吃路邊攤我要吃大排檔——!”大小姐拖長了聲音命令道,“現在立刻馬上——!”
她今晚頤指氣使,語氣卻分外幼稚。不管不顧地,像是心裡憋着一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