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起床的時候,隻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枕邊的手機還在兀自震動,自從跟了柏溪雪,她就已習慣将鬧鈴調到最低的震動模式,小心謹慎壓在枕頭底下,生怕哪天吵醒這混世魔王。
昨晚鬧得她腰酸背痛的罪魁禍首還在沉睡,想必也累得不輕,海藻一樣黑漆漆的長頭發,蓬蓬松松地散在羽毛枕頭上,一派酣然模樣。
言真瞥一眼柏溪雪手機。
仿佛留意到她目光,手機屏幕亮起,露出勿擾模式下數十條急匆匆的短信與未接來電。
一條條信息鋪滿屏幕,密密麻麻觸目驚心,想都不敢想點開會是何等的天下大亂。
言真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替柏溪雪接起,畢竟床伴的身份在這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隻是她忍不住掃一眼時間,最早那一條消息來自清晨6:00,那時柏溪雪正像八爪魚似扒拉在她身上,整個人縮進被子,臉也埋在在言真的頸窩裡,迷迷糊糊地親了又親。
饒是經曆過許多次,也忍不住心頭那絲羞愧。她終究還是良心發現,拍拍柏溪雪,輕聲說有消息找你,便要起身準備洗漱上班。
一隻手卻忽然從被子裡伸出,一把摟住她的腰。
等到言真回過神來,已是天旋地轉。柏溪雪将她重新拽回被子裡,将她整個人壓住。
一雙寒星似的眼在淩亂發絲下半眯着,難得顯出迷迷糊糊的惺忪模樣:“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上班。
言真正回答,對方卻根本沒期待她的答案。
頭一歪,一個吻就落了下來。
蓬松輕盈的被子蓋在頭頂,軟軟的,像冬天的雪覆蓋住兩頭小熊。
柏溪雪又開始扒拉她,長手長腳的,像抱大型毛絨公仔似的,挂在言真身上,就像耍賴皮的小朋友。
言真幾乎要懷疑她昨晚酒還沒醒,伸手無奈去推,嘴上還要好聲好氣地哄:“先放開我,好不好?”
柏溪雪隻閉着眼睛,扭股糖似地纏着她,說話像夢遊:“你求求我。”
言真無法,隻好老實說:“我求求你。”
柏溪雪滿意地哼了一聲,卻又不依不饒:“再說‘我愛你’。”
“……”
言真一愣,思緒就慢了半拍。頓了頓才低聲說:“我愛你。”
柏溪雪卻沒再說話。
言真心中一緊,下意識後悔自己方才語氣中的遲疑,低頭看去,卻發現柏溪雪不知何時已腦袋一歪,又睡了過去。
她呼吸勻長,白淨臉頰淡淡地泛着粉紅。細長濃密的漆黑睫毛,低低垂着,蝴蝶般随着呼吸輕輕顫動,睡意香甜得不似做假。
看來剛剛所有孩子氣的舉動,都不過是這位大小姐睡夢裡迷糊了。
上班時間推遲了大半個鐘,言真恨得牙癢癢,偏偏眼前這人還生了晶光剔透的一張面龐,天生要吃明星這碗飯,叫人左看右看都恨不起來。
她隻得生着悶氣,一個人爬起來,風卷殘雲般迅速洗漱。
等到她将襯衫領子理好,準備出門,大小姐才慢慢悠悠地爬起來,懶洋洋靠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劃拉着手機。
言真忍不住關心一句:“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嗯,”她點頭,吐出一個不認識的名字,“Cathy和我講新戲宣傳的事情,公司那邊挺着急的。”
頓了頓又說:“我今天早上準備去遊泳,這家酒店的恒溫泳池很不錯。”
前言不搭後語,言真幾乎可以想到這位叫Cathy的可憐人急得嘴角起泡的樣子。她讪笑一聲:“那我上班去了。”
“嗯。”
柏溪雪沒打算讓司機送她。有時候她就喜歡看言真冷不丁被為難的樣子。
好在言真早已能屈能伸,伸手攔了一輛的士,便風馳電掣,向雜志社沖去。
早高峰已過,她一路暢通無阻,但到達工位,終究是晚了兩個小時。
工作性質緣故,她們上班無需打卡,但言真早已是編輯部的遲到大戶,她蹑手蹑腳走到工位落座,依舊難以避免數道暗含鄙夷和了然的眼神。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信息這種東西,一手叫新聞,二手就淪為廢紙,幹這行的最講究分秒必争。她言真遲到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的工作就要别人替她做。
言真自知理虧。
她在這裡當透明人已經許久。因為要陪柏溪雪的緣故,她上班遲到早退,工作兩頭不靠。
既不能像編輯一樣熬夜班,也不能像記者一樣跑外勤。
每個月拿最低檔績效,活脫脫一個打雜的。
幸好她已經不要臉慣了。言真眼觀鼻鼻觀心,隻把頭埋進電腦鍵盤裡當鴕鳥,意味深長的眼神全當看不到。
隻是午飯時她終究還是被當成了談資,說來也怪給柏溪雪寫的那篇采訪。
大小姐正在上升期,豬蹭上風口都能飛升,更何況是言真。
她倆的采訪切片也算是小火一把。言真端着飯盤正糾結打紅燒茄子還是豆角炒肉,就聽到轉角處同事的閑言碎語就飛進了她耳朵裡。
倒也沒什麼稀奇事。
無非是感歎她天天遲到早退,工作态度不端,偏生還總時不時又給明星寫公關稿的好差事點名要她。不刮風,不淋雨的,坐在咖啡廳裡侃侃而談,一篇歌功頌德的稿件就輕松出街。
樣樣都是事實,倒也不算嚼舌根。
隻是她現在站的位置多少有些尴尬,隔着飯堂一扇磨花玻璃的隔斷,同事還在侃侃而談,言真進退兩難,心知自己一旦走出去,這裡必定鴉雀無聲。
那場面實在太尴尬了,她想了想終究還是坐下,就在隔斷背後的位置,吃起了午飯。
那邊熱火朝天的聊天仍在繼續,已經讨論到言真每天遊手好閑,究竟家庭背景是個什麼來頭。
一位同事壓低了聲音竊竊地笑:“你們不知道,人家家裡條件好着呢,前兩個月下班,我親眼看着她老公開車來接,嚯那加長林肯,比白菜梆子長。”
那次是柏溪雪來Y城取景拍戲,她們兩月未見,言真忙着改稿,一不小心就沒接到柏溪雪電話。
下班之後,大小姐就怒氣沖沖來堵人。
還是那句話,柏溪雪有時就愛看她難堪。特意挑了最顯眼的一輛車去接她,耀武揚威地在下班晚高峰賺足所有目光。
言真硬着頭皮爬上車去,本已做好面對冷言冷語的準備。大小姐卻隻是目光冷冷地不說話。
車窗微微開了一條小縫,柏溪雪手指上架了一支細長女士香煙,不抽,隻看着那一縷細煙如芳魂飄蕩,汽車一發動,就飄向窗外,煙消雲散。
那一晚,柏溪雪的嘴唇和發梢都是薄荷香煙的味道。
芳魂渺渺,無影無蹤。
“——也是她言真命好。”
她們還在聊:“都找了個有錢老公了,謀份清閑、當個閑人也就算了,搞不懂為什麼總是把好差事給她。”
“聽說主編和她有淵源呢,當時就是主編拍闆錄用的她,她們好像在上一家報社就認識了……”
“我覺得主編不像這樣的人?”
“唉,人情世故,哪有不低頭的。她老公這樣有錢,說不定領導也有幾多壓力?”
“也是,之前采訪柏溪雪那事,不是說本來是要給王姐做的?結果事到臨頭,還是給了她……千好萬好不如嫁得好啊……”
“言老師?”
清淩淩的聲音忽然響起。有人拉開言真面前的餐椅,一屁股坐了下來。
隔斷後的餐桌,頓時一片寂靜。
言真擡頭,正是先前采訪柏溪雪時,與她有一面之緣的小姑娘,謝芷君跟在她身後,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于是,言真又想起先前拍攝現場,自己讓她倆苦等的事情,面上不由得有一些讪讪。
她們倆卻沒說什麼。
“你吃紅燒茄子啊?”謝芷君隻是問,老實不客氣地夾走一大筷子,“給我嘗嘗。”
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豆角炒肉:“還你。”
上次搭檔之後,芷君對她和顔悅色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搭沈浮的車讓她事後品出了些什麼,意識到言真的傳言與事實多少有出入。
隻是言真也不知道,傳言和事實哪個更好。
這事兒一想就頭痛,她忍不住又當鴕鳥了,老老實實吃完午飯,下午分别給芷君和小姑娘發外賣鍊接道謝。
“三點半,飲茶先啦。我請。”
謝芷君點了,隻回她一個1,倒是小姑娘很驚喜,甜甜地打字回複:謝謝姐姐~中午她們說的那些話,姐姐别放在心上!
附帶一個星星眼的可愛貓咪表情包。
言真聽說她工作也頗為艱難。試用期結束後她被調往财經闆塊,那兒多少帶着金融行業的習氣,比别的闆等級制度更森嚴。她總是被安排各種打雜的活,或者是被當作人情借給别的組做dirty work,活脫脫一個牛馬。
于是言真忍不住也回得柔和了點:“以後一起喝下午茶呀。”
“嗯嗯!”
她正要放下手機,柏溪雪的消息卻又跳了出來。
【老闆二号:[定位信息]】
【老闆二号:明後兩天請假,陪我去泡溫泉。】
言真點開定位細看,是一家豪華度假酒店。
她有些意外柏溪雪這次在Y城呆這樣久,但也沒膽子聞,隻柔順地回:好。
想了想,感覺自己應該表現得雀躍些,又把新收藏的星星眼小貓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