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長甯有想過今日會在梁王府碰上祁淮,畢竟祁旻大婚,太後和皇帝是一定會來的,隻是她卻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遇上他。
祁淮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長甯腦中思緒快速轉動,但怎麼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難道自己從前和他有過交集?
不,不可能。她可以确信,自己以前在大慶從未見過明徽帝。況且,那時候他并不在京都,而是在别苑,整日昏睡着,自己怎麼可能見過他?
長甯暗自定了定心神,開口:“我隻是來換衣裳的。”
祁淮眼眸往下,看見了她濕透的衣袖。
他指腹的溫度透過薄薄一層肌膚慢慢往她耳後滲透,眸光探究。
室内一篇寂靜,靜的似乎都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半晌,祁淮放開了她,嗓音很淡:“誰帶你們來這裡的?”
新露被這一連串變故弄得心驚肉跳,連忙将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蘇列聽罷,心中了然,這姑娘,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畢竟這院子從前住的那位已經是整個大慶避不可談的人物了,若是被他人瞧見私自闖入這座院子,還是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那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隻是,四處望去,哪裡還有那帶路丫鬟的人影?
“蘇列。”祁淮背手,漫不經心的摩挲着手裡的扳指,“将人給朕找出來。”
明明祁淮嗓音很平靜,半點起伏也沒有,但蘇列還是聽出了一股風雨欲來的意味。
蘇列心想,那丫鬟大概是活到頭了,竟将心思耍到帝王面前來了。
蘇列帶着幾個内侍很快離開了,院子裡頓時空曠不少。
長甯眨了眨眼,“我可以換衣服了嗎?”
祁淮掃她一眼,一言未發,背手走了出去。
院子裡種的是大片的玉蘭,在蕭瑟的初冬,這院子裡的玉蘭卻開的極好。
祁淮站在玉蘭面前,随手替玉蘭澆水。
動作熟練的仿佛做過千萬次一般。
長甯那種違和的奇怪感又出現了,祁淮的今日的種種行為好似和她密信中的任何一條都對不上。
*
屋内的一切設施皆如昨日,幹淨整潔的連一絲灰層也無。恍惚間,長甯都以為自己從未離開過這裡。
換了衣裳,長甯并沒有急着出去。
外邊傳來一陣聲響,應該是蘇列将人帶回來了。
她沒甚興趣看祁淮如何處置一個丫鬟,每個人都該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因果輪回,世間的事皆是如此。
祁淮處事很果斷,沒一會兒,外邊便安靜了下來。
長甯出去的時候祁淮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腳步微頓。
祁淮背對着她,兩人都沒有出聲。半晌,祁淮側過身看了她一會兒,對她招了招手。
“過來。”他說。
長甯依言走上前走。
按理說,這個季節,玉蘭應該已經全部凋落了。
“整個京都,也隻有這有開得這樣的好的玉蘭了。”
長甯:“您喜歡玉蘭?”
祁淮笑了笑,“我不喜歡。”
長甯一愣,沒想到得到這個答案。
看剛剛他如此仔細熟練的照顧這玉蘭花,她還以為這滿院子的玉蘭都是他種下的——是的,從前她院子裡并沒有玉蘭。
倒不是她不喜歡,相反,她最愛的花就是這玉蘭了。
隻是——隻是從前這梁王府住了一位身體孱弱,且對花粉過敏的柳知意。
那時,聽聞她想在院子裡種花,祁旻愣了愣,随即歉疚的看着她,說:“珂珂,意兒身子不好,這小小的花粉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并沒有多想,雖然有遺憾,但她知輕重,知道柳知意對整個梁王府的重要性,所以并沒有堅持。
現在的她都想象不出,當初在梁王府,自己怎麼會這麼委曲求全、一葉障目呢?
長甯一時之間思緒萬千,她伸手輕輕碰了碰眼前的玉蘭花。
隻是沒想到她當初被阻撓怎麼都沒能種下的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居然已經花開滿院了。
“這花不是您種的麼?”
“是朕種的。”
長甯擡頭看向眼前的男人。
祁淮說:“有人喜歡。”
長甯一怔。
長甯忽而覺得好似有些看不懂這個男人了。
今日的他,不像個皇帝,倒像一個普普通通,也有着百般情緒的男人。
原來他也會像個普通男人一樣為一個人種下這滿院玉蘭。
那個人應該對他很重要吧,長甯想。
*
長甯回到宴會上的時候婚宴已經進行到尾聲了,祁旻穿着大紅色婚服正和賓客飲酒,主位上太後面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
是人都能看出來,太後今日是真的高興。
祁淮來的時候,太後已經飲了不少酒,瞧見他,不知是喝醉了還是怎麼,竟低聲呵斥了一句:“這個時辰才來,像什麼樣子?”
杯盞交錯的院内頓時安靜了下來。
太後似是不知道剛剛自己那句話究竟在衆位大臣面前折了帝王多少威嚴,她面上重新挂上笑容,笑道:“陛下來了?旻兒,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快給你皇叔斟酒!”
他還是來了!她就說,旻兒成婚,他如何也得來這一趟!隻有在滿朝文武面前,彰顯出對旻兒的重視,他日旻兒登上皇位,才名正言順!
祁淮面色如常,半點也看不出剛剛被太後下了面子。
他接下祁旻替他斟的酒,飲下,才開口:“既然已做出了選擇,便安安心心過下去。”
他将酒樽不輕不重的放在一旁的盞托上,嗓音低沉:“人切忌三心二意,做人如此,做事更應如此。”
“蘇列。”
蘇列上前,将一早準備好的文書遞上前來。
祁淮擡眼,“既已選擇再娶,那有些事,還是斷幹淨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