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午後,屋外院中,積雪已覆住地面,中原中也便說,你們都回去吧,再待,路就更不好走了。他們便都不說話了,最後是雲雀恭彌把人一個個毫不客氣地趕走的,再回房間裡的時候,這孩子已經疼得縮成一團了。
他便也躺下來,伸手抱住那人。就這樣默然抱了一下午,他聽到懷裡的狸子說:
“師兄,你就讓我上天堂吧。”又停頓片刻,“到了天堂,我就再也不會失控,也不會疼啦。”
雲雀恭彌說:“你想看一看雪嗎?”
中原中也閉着眼點點頭。
他說:“那你就這樣閉着眼睛,我叫你睜開再睜開。”
雲雀恭彌說完,便仔仔細細地替人穿好外套系上扣子,見手腳處都嚴實地蓋住了,才抱着往外走。
他今日難得身上沒帶浮萍拐,隻帶了殊雁。
風沙沙地刮着,那就像是武士從發鏽的刀鞘中拔出了太刀一樣。
等中原中也感受到有冰涼的雪粒子擦過脖頸時,雲雀開口了:“睜眼吧。”
——那一眼、天旋地覆。
雪的信紙好長啊……鮮血寫就的字句,也可以寄出嗎?
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脖頸,中原中也橫身倒在雲雀懷裡,上身歪着,頭紮在一堆雪裡。身側的雪凝了一團,周圍讓血洇染了一大片。
完成了使命的殊雁摔在血泊之中,雲雀恭彌跪坐在地,緊緊地抱着那人的肩膀。
在眩暈中,中原中也凝視着遙遠的蒼空,渾渾噩噩地想:
我知道動脈被割斷後的每一個瞬間,我看過太多次血如此噴湧而出的畫面。
在蒼茫的雪地中,噴濺到四處的血珠和雪都裹成了小圓珠吧,就像是上了凍的花楸果。雪夜的冰涼與失血的冰涼相得益彰,接下來,大概還有兩分鐘,我會死。
可是,唉,就算能完美地想象到之後的每一幕,時至今日,看着那人沾滿淚水的面容,我心中卻仍有股強烈的苦意……我了解得那麼多,有甚麼用呢?我現在隻想知道,怎樣才能叫師兄不為我傷心。
要死去的是我,可我卻如此心痛。
那将落未落的淚水,像星星一樣把我困住了。
我多麼想安慰師兄啊……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分半鐘内,我一直在努力着用自己破碎的聲帶發出音節,這些斷斷續續地吐露,大概最後終于連接成了具體的詞語,因為,我的師兄是那樣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泣かないでください(不要哭啊)。”
彼時雪花在割舍那種迢遞折射的白色光暈,周圍的事物便前所未有地亮了起來,而我在庭燈的陰影中沖他微笑,我想讓自己青白的臉看起來稍微好一點……師兄能明白我嗎?能知道我的心嗎?
一定會的吧。
因我與他都曾被對方淹然濕透。
因為師兄,就是我畢生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