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包恩在意大利第一次正式見到白蘭·傑索時,正好是中原中也死去的第三年。
阿爾克巴雷諾的詛咒已經算是解除,他們的第二任大空、現居那不勒斯的艾莉亞女士,借此也終于擺脫了病痛的折磨,得以安心陪伴女兒更長時間。而尤尼呢,作為艾莉亞的孩子和吉留羅涅家族下一任的繼承人,這位小姑娘與諸位阿爾克巴雷諾都交情不錯,哪怕是沢田綱吉他們也算得上一句有來有往;可若是要近一步談,能被其稱之為密友的,縱觀整個彭格列,卻隻獨“中原中也”這一個。
在邀請他前來那不勒斯的信上,艾莉亞曾隐晦地表達了就要把首領之位傳于尤尼的意向:“……我向日葵般的女兒,終于也到了即将大放異彩的年紀,”艾莉亞在信的末段寫道,“說毫不擔憂肯定有些虛僞,但每個人都應背起他的十字架,我也不可能保護過甚。我唯望你能在未來尤尼力所不逮之時替我看顧一二;阿爾克巴雷諾的詛咒雖已有解決之法,但當中另涉許多秘事,還盼與老友見面詳談。”
随信中還附上了尤尼手寫的邀請函。裡包恩拆開去看,上面的字迹猶是中原中也當年教她的樣子:筆畫柔和,又撐着古典風格的骨架。時至今日,物是人非,卻不知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每每提筆書寫時,還會不會想起曾手把手教她寫字的那個人。
也許會,但不想起最好。回憶是重逢的一種,但遺忘才是自由。
于是,他啟程出發,提前兩天從西西裡前往紐約拿上禮物,再到目的地。在HW家定制的粉鑽手鍊,工匠隻知道貨源是主顧從南非發現的意外之喜,成色極好,考慮到近幾年萊曼家族對粉鑽市場的壟斷,說這條手鍊的價值未來還會翻上幾倍也是不為過。
“原本柏村先生訂做的時候說是要在兩個月後來取,但最終我們也沒能見到他按時到來,”親手交給他貨物的店主對裡包恩颔首道,“在三年之後完成了與他的約定,我們都很高興。”
高瘦的男人說了一句“感謝”,臨走前還不忘替中原中也填了驗收單;在客戶逾期收貨的情況下仍然将貨物保存完好,想來也是上面有人考慮到了“柏村先生”的真正職業,畢竟集團巨頭們對地下世界的情況刺探之頻繁,收集到外交官這種程度的情報也是不難。
那個家夥也是,從來沒有收斂過對名貴寶石的欣賞和毒辣眼光,如果不是因為端着寶石線的幾個家族全都是彭格列的世交,想來他會一晚上就搶過來也說不定。裡包恩又想,但是,那個人的話的确也能做得到。
送給尤尼的這條手鍊早在這二人初識時便被中也所許諾,所以盡管所有人都知道中原中也根本不可能撐到兩個月之後,卻還是默認了他執意跑去紐約總店訂做手鍊的行為。後來雲雀恭彌如約将其災兇扼殺于開始前,真正意義上宣布了中原中也死亡的卻是裡包恩,這是很久之前便存在的殓骨之諾,而今終于實現,卻是連拉爾他們都不忍直視第二眼的程度:若槻時廣為此悲痛到幾近不能行走,雲雀恭彌更是在那場大雪之後完全消失蹤迹全無,沢田綱吉與迪諾兩位首領全部開始了高強度工作模式,彭格列十代目甚至在辦公室裡發燒到脫水也不願意休息,這種小孩子式的脆弱與别扭原本早已不存在于他身上,卻在中原中也去世後暗示出了一些情感的冰山一角,加百羅涅那邊則遺憾地表示自家boss實在不願出席葬禮,“……我恐怕會變得毫無理智,”後來迪諾在向裡包恩談起時無力地笑了,“如果我去了,那才會毀了他。”那是裡包恩第一次看見他抽煙。
後來門外顧問的人有了求助于其他幾位守護者的意思,但情況微妙的是,那幾個人像是完全不理解“辦後事”這幾個字的含義似的,在答應了之後整整五天都沒有任何動作;他們隻是長時間地在中原中也的棺木旁邊呆坐着,一個接一個。
最後是忍無可忍的晴守了平結束了這一切,他風風火火地找到了當時已經恢複到十幾歲模樣的裡包恩,說,你現在必須得履行你的承諾了,中原正在等着你。
裡包恩“喔”了一聲,随即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直到帽子上的列恩甩了甩尾巴,他才小幅度地點了下頭,表示可以。
沒有任何人能猜出裡包恩的真實心情,不過中原中也的葬禮與一些連鎖問題他都辦得很完美。那次葬禮上他甚至見到了獨自一人的尤尼——這還是那孩子第一次在沒有護衛的情況下出遠門,而且還毫發無損地到達了;這固然表明了她實力不俗,但更重要的大概是少女一定要抵達的決心。
葬禮結束後裡包恩送尤尼離開,滿臉淚水的女孩低頭攥住自己的衣領,逐漸用力,聲音在發抖:
“早知道的話……用盡全力朝它争取一下好了啊。”
裡包恩:“向誰争取?”
“光陰。”
在一切毫無意義的聲色當中,光陰才是真正瘋狂的藝術家,他肆意攪弄着人們的哭泣聲、咒罵聲與喊叫聲,并将這些東西全都投放到一個個身體的泥胚之内,如果這些瓦罐在經曆過大火的痛苦烤制後能淬煉出漂亮的顔色,那麼他反而會毫不猶豫地一腳踢碎,接着就是人們常見的那種情況:英才早逝。
但是,對碎去瓦罐的惋惜就是這樣,我們本應該好好看着它、欣賞它的,卻沒有一個人開口向光陰争取時間。在千萬個瓦罐裡,光陰難道就真的、會如此精準地挑中我的瓦罐?不會的吧。人們懷着這樣的僥幸心理沉沉入睡,于是第二天醒來看見結局時往往措手不及、遺憾萬分。
葬禮結束後正值聖母無染原罪節,尤尼去教堂參加聖祭,看見微妙翹曲而起的檐角下鑲嵌了一面面繁複缤紛的彩窗,仿佛在叙說着一個多層夢境的體驗;大門的背後正印着一副基督入墓圖。看到這副畫作時,女孩用右手拇指在額首、口唇上及胸前各劃三個小十字,從頭腦裡立即抹消了剛剛對中原中也死亡時的聯想。她身邊坐着一位青年,正在虔誠地閉目祈禱,尤尼側目,想起自己似乎在葬禮上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白蘭·傑索,他叫這個名字。
于是他們在走出教堂後開始互相攀談,尤尼告訴白蘭,中原中也是彭格列的來訪人員中最與她年齡相近的那一位,而她喜愛他,是把他真正當作自己的兄長與親人,“以前我過生日時他曾邀我去看《唐璜》,”少女和白蘭一前一後地走着,道:“我在觀衆席上同他說,這位放蕩子的承諾太不可信了,然後我便要求他給我一個承諾,‘這就是我的生日禮物。’而他同意了。”說到這,尤尼綻開了一個小小的、驕傲的微笑,“所以最後我們在教堂裡許了諾,絕不相互背叛,絕不彼此欺騙,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