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承蒙聖恩的有罪之人,還不快跪下千恩萬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怨誰?怨自己!半分不知體恤皇恩,竟妄想越俎代庖,你不該死?誰該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認命吧。
可被這本該摁死在塵埃的螞蟻卻忽然崛起,咬了一口,就又要另說了。
衆人望向主位那位怒不可遏的國之神器,一時心思各異,有人低眉順眼,不以為然,也有人悲痛欲絕,怨氣橫生。
那位老太傅抖着白胡子,手指顫抖着指向主位,怒斥道:“你糊塗啊!糊塗啊!霍将軍忠心耿耿,你居然忍心坑害他,你這樣是寒了滿朝文武的心啊!縱是功高蓋主,你有所忌憚,好!你将他逐出京城便罷,再不濟,你喪盡天良除了霍家也未嘗不可!可你偏偏為了虛名,棄一城百姓于不顧,十幾萬人的命你竟說丢就丢。你!你!你還配當皇帝嗎?!”
缰胡人生性殘暴,殺人如毛,那些百姓落到他們手裡,又豈能安然渡日?
這話指着皇帝說極其大逆不道,但在場的人卻暗暗深以為然,幽幽盯着皇帝,一時,人心的天平開始一邊倒。
衆人的視線讓人如芒刺背,皇帝揮着廣袖,那層鮮亮的面具終于轟塌而下,露出真面,他怒道:“朕是皇帝,朕要誰死,誰就得死!那些蝼蟻命,又能比得過朕嗎?朕是天子,朕之言便是天命!”
太傅被氣的說不出話來,渾身顫抖,但最後又像是心死一般,不停地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林祈安整顆心被高高提起,她鼻子發堵,卻沒看向混亂的那邊,隻是緊鎖着眉頭地凝向裴寥。
心死莫過于如此,單是旁人看着都覺得揪心,更遑論是當事人呢?
那邊人群吵鬧嘩然,而這邊卻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久,林祈安才看見裴寥的手動了動,他終于擡起頭,從留音珠那邊回歸這嘈雜的人間。
他的臉色白得不像話,可眼睛又是猩紅一片,裴寥的呼吸變得急促,咳嗽起來,很快就吐了口血出來。
好像一股死氣不知何時開始已經緊密地将他纏繞,他眼神空動,已有死意。
林祈安失神地注視着他,覺得眼睛發酸,有些想哭。
為什麼偏偏是這樣呢?
裴寥指尖微動,擦掉留音珠上濺到的血點,随後拿過其中黑袍人手執的一把刀。
所有人忽然安靜才來,驚恐地看向他。
裴寥提着刀,就這麼朝着皇帝的方向一步步踏過來,眼中全是讓人心碎的狠絕。
皇帝面上的表情瞬間頹敗下來,慌亂之中,他胡亂扯了一個護衛擋到身前,破口大喊:“快擋到他,給朕殺了他!殺了他!”
一些臣子立馬上前,苦口婆心地道:“季,不,裴寥,我知你心中悲憤,可他到底是一國之君,不該如此,你放下,本官定替你主持公道。”
君王一死,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禍患來。
裴寥步子微頓,看着他:“血債血償?”
臣子立馬啞了口,怎麼能血債血償,他是皇帝啊,和别人終歸是不一樣的。
裴寥收回視線,道:“滾。”
臣子猶豫着還要說什麼,一刀子已經捅入腹部,他震驚地瞪大眼,很快栽倒在地,不知生死。
舉衆嘩然,尖叫聲疊起。
此刻,那點同情憐惜化為灰燼,眼前這個人哪像是什麼受害者,明明是地獄羅刹。
這下沒人敢再阻止他了,皇帝沒了還有皇子,自己沒了,那是真沒了。
臨近皇帝的身影忽然撲上前,又被裴寥躲過,跪倒到地上。
衆人定睛一看,才看清那人竟是那位嚣張撥扈的公主殿下。
她神色惶惶又畏懼,一路跪過來,意欲抱他的腿。
裴寥手中的刀往上擡了擡,公主渾身一哆嗦,不敢再上前。
她早已沒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了,央求道:“季臨,你放下吧,斯人已逝,你還得活下去啊,本官……不,我、我會讓父皇為霍家證名,他會認錯的,也不會讓他傷害你,你不願當驸馬也可以的……”
即便強弱完全颠倒,可皇家那與生俱來的傲慢還是沒有改變,還覺得高人一等。
為什麼别人鮮活的生命沒有了,被逼到絕路之後的補救措施竟然是認錯證名,她以為這是什麼很大不了的退讓嗎?
可現在生死權在他手裡才對,他們為什麼還是這副施恩的模樣?
裴寥沒忍住笑了,可笑意全是譏嘲與厭惡。
而這笑卻深深刺痛了公主的心,她表情恍惚,下意識問他:“你對我,可有一刻有那麼一絲的動容或感動嗎?”
裴寥那笑笑完之後,又變得平靜,他沒有回答她,隻是道:“滾開。”
這是要求,卻也是回答,公主當場愣在原地。
在皇帝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中,他的頭終歸是落了地。
血濺到裴寥那張如玉般的臉上,他面無表情。
大仇得報其實不會讓人感到開心的。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天空不知何處開始飄飛柳葉,那柳葉很不一般,發着盈盈的光亮,像水晶,也像琉璃。
清潤如流水的聲音響起,那人笑道:“恭喜,怨仇得報。”
林祈安幾人瞬間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這些柳葉告訴了來人的身份。
風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