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喻長安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他最擔心的是陸珩把它拿走了。
喻長安沒記錯的話,陸珩就是最後一個碰到它的。
極樂殿有些遠,皇長子一行人悠悠走了許久才到。
到了極樂殿外,喻長安才發現,這裡似乎自他成親那天就沒有人來過了。
原因無他,殿外裝飾的紅綢與燈籠都沒有摘掉,依舊要掉不掉地挂着;這些裝飾也沒有被打理,從喻長安的角度看,燈籠裡的紅燭早就燃盡,上頭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可能是看出了他眼裡的疑惑,李朝生上前一步,小聲道:“殿下,自那日起,這裡确實沒有宮人來打掃了……他們都害怕。”
看着因為灰塵與落葉而顯得十分蕭條的宮殿,喻長安摸了摸下巴:“……一會兒吃了飯再過來一趟吧,好歹掃掃院子。”
他的大腿過得也太不講究了。
這麼多土也住得下去嗎?
李朝生聽了,點頭道是。
主子都發話了,他們當下人的沒有不幹的道理。
隻是……
小李公公其實也有些害怕。
不過主子都說沒事了,而且青天白日的,左右……應該是安全的吧?
喻長安不知道小李同學的腦子已經飛到哪裡去了,隻是回頭吩咐了一句在外頭等他,就自己走了進去。
殿内的裝飾也很眼熟。
那塊琉璃屏風也還在原處。
喻長安找到自己那天站的位置,蹲下身。
大紅的地毯上可以看到幾滴幹涸的痕迹,估計那天他流的血。
一直沒有人打掃,就一直留在了這裡。
搓掉了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喻長安定了定神,低頭在地上開始尋找。
如果陸珩沒拿走,那應該就是落在這附近了。
偌大的宮殿内隻有他一個人。
也隻聽得到他一個人輕淺的呼吸聲。
诶……應該就在這裡的啊……
蹲在地上的人小小的一隻,像朵蘑菇。
小蘑菇完全沒注意到角落裡,那雙幽綠的眼睛已經盯上了他。
于是在那團毛茸茸碰到喻長安的時候,後者直接原地跳了起來。
“卧槽——!”
原本就心虛的人被吓到後一蹦三尺高,下一刻就頭暈得再次蹲下。
等緩過那陣眼前發黑的暈眩,喻長安伸手,摸了摸罪魁禍首:“小黑,你吓死我了。”
小黑蹭了蹭他的手心,一雙綠眼睛盯着他看,沒有出聲。
摸了兩把小黑,壓下那股驚吓的後勁,喻長安又在地上摸了起來。
邊摸還邊抽空問:“小黑寶貝,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啊?”
小黑沒回答。
當然,貓貓不回答才是正常的。
喻長安在地上摸索,小黑就在一旁看着。
“小黑,你有沒有看到……”他努力把手伸向床底,“……你有沒有看到一把刀掉在這附近了?”
小黑:“……”
喻長安:“我記得……就是……掉在這裡了……”
小黑:“……”
喻長安:“你如果……看到了……記得給我……”
小黑:“……”
喻長安:“因為……我要……拿它去騙人。”
小黑:“……”
豎瞳微動,小黑原地坐下,字正腔圓地道:“喵——”
它發出了動靜,喻長安下意識回頭看它。
然後正好就看到了桌布下露出來的那一截刀柄。
小黑依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皇長子臉上露出了欣喜,蹲着挪過去撿起了刀。
“還得是你啊我的小黑寶!你一來我就找到了!”
說着,他一手撈起小黑,在貓貓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吧唧’親了它頭頂一大口。
小黑被親得有些懵。
“謝謝小黑黑!”
————
那回匕首之後,喻長安先是跟着李朝生回到永安宮吃了午飯。
吃過午飯,下午,他又帶着人來打掃了一下極樂殿。
這一忙就是小半天。
等最後一個小太監拎着水桶從裡面出來,天空已經暗成了一種濃稠的深藍色。
而等他們一行人回到永安宮,天就徹底黑了下來。
一進書房,喻長安就看到了坐在桌子上的陸珩。
後者手裡拿着卷話本,似是看得正起勁。
聽見喻長安進來的動靜,那雙幽綠的眼睛懶洋洋地一擡。
“聽說殿下今日去極樂殿找孤了?”
喻長安往裡走的步子幾不可察地一停,随後老實承認:“對。”
“有事?”
喻長安點頭:“有事。”
許是他承認得太快了,陸珩揚眉,眼神徹底從手上的書卷上離開:“什麼事?”
“你是不是會……”
話到嘴邊,喻長安停了一下。
直接問你是不是會上天是不是有點奇怪。
想了想,他改口問道:“你是不是會飛天?”
漆黑的瞳仁裡反射着盈盈的光:“……可不可以帶我去一個地方?”
他這樣問,陸珩也來了興趣。
“什麼地方?”
喻長安眨了一下眼:“司星鑒。”
幽綠的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悅。
轉瞬即逝,快得像是喻長安的錯覺。
随後,他聽陸珩問:“去司星鑒幹什麼?”
喻長安想了想,一五一十道:“國師大人今天請我過去喝茶了。”
“他說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想去确定一下真僞。”
“嗯?”陸珩看他,“他都和殿下說什麼了?”
喻長安冷靜道:“國師大人說自有封印你的法子。”
對不住了天德道長,是他直接問的。
不過喻長安沒料到,陸珩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波瀾與變化:“……沒了?”
原本以為對方會發火的喻長安:“……沒了。”
鬼王啧了一聲,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手上的書卷上。
“沒意思。”
喻長安:“……”
不是,哥,你也太淡定了。
“……所以可以嗎?”不過既然對方自己都不太在意,喻長安提着的心稍稍放了放,“帶我去司星鑒。”
陸珩的視線沒有離開話本:“他都請殿下去喝茶了,殿下白天去也一樣。”
喻長安:“……”
喻長安:“……他說蜀川埋着你的武器,看起來對你的封印知道得不少,所以我想去他的書房看看。”
但今天去的時候他留意了一下,一樓的那條走廊裡似乎沒有放大量書的地方。
如果不在一樓,那還是陸珩送他過去比較方便。
從窗戶進出被發現的可能性總比從正門大搖大擺進去要低的多。
終于說了實話。
陸珩合上手裡的話本,站起身。
——
喻長安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還有點恐高。
當然,也可能就是單純地恐‘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就在半空亂逛’這件事。
秋風不帶任何遮掩地直直拍在臉上,拍得喻長安臉生疼。
裹緊身上的披風,喻長安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被兜頭而來的風吹得沒忍住,扭頭,把臉埋在了陸珩的袖子裡。
奶奶的,飛這麼快,生怕風扇不到他是嗎?
懷裡的人很輕,陸珩幾乎單手就能将他拎起來。
明明穿了很多層衣服,外頭還披了件厚厚的披風,怎麼還是這麼怕冷?
抖得真厲害,隔着這麼多層衣服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細微的顫。
人類也太孱弱了。
雖然這麼想着,但鬼王還是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不見星星,也不見月亮。
在這樣的天氣下,就算是地面上的人擡頭仔細看,都不會看到自半空掠過的影子。
鬼王的懷裡沒有溫度,一頭紮進去也隻是擋了風。
該冷還是冷的。
喻長安唯一慶幸的就是,直線距離要比白天坐馬車快得多。
在他凍得手腳發僵前,陸珩輕輕踩過樹梢,幾個跳躍間,落在了司星鑒的閣樓外。
喻長安自他懷裡跳下來,趕緊又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搓了搓手,跺了跺腳,等身上的溫度稍稍回暖了些,才輕聲道:“就是這裡,走吧。”
他向前走了兩步,卻不見陸珩跟上。
疑惑,喻長安回頭,做賊一般地小聲:“……怎麼了?”
陸珩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樣子,輕輕牽了下嘴角。
随後,他擡手,在面前的虛空戳了一下。
在那青白指尖的落點,像是戳到了一汪看不見的水,金色的波紋稍縱即逝,向四下分散開來。
偷偷摸摸的喻長安驚奇地瞪大眼睛,用氣音問:“……這又是什麼?”
陸珩再次在半空抓了一下,看着那急速蕩開的金色,道:“結界。”
喻長安:“……”
喻長安:“……可惡啊!”
*
那一晚,喻長安白白吹了一個來回的冷風。
陸珩說,那個結界是防不住他的,如果他硬要進去,還是可以進去的。
不過那就和砸了人家的圍牆一樣闖進去的性質差不多了。
完全失去了偷偷進去的‘偷偷’。
再次縮在陸珩懷裡,喻長安想,偷偷溜進去這條路走不通的話,那他就隻能從正門進去了。
而從正門進去的理由……
在胸前緊緊攏着披風的手動了動,按到了自己揣在懷裡的硬物。
天德道長讓他帶一束鬼發回去。
似是察覺了懷裡人的小動作,陸珩斂眸,掃了一眼那看似乖乖窩着的人。
——
回到永安宮後,陸珩說有事,一轉身的功夫就不見了。
可能是做賊心虛,喻長安沒留意到對方語氣裡的古怪,連聲應好,就鑽回了自己的寝殿。
屏退了下人,拉好床簾,喻長安确定周圍隻有自己一個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藏在懷裡的東西放在了床上。
是一小縷頭發。
一小縷純白的頭發。
有點奇怪。
喻長安邊想着,邊從懷裡掏出個淺藍色的香囊。
把香囊裡面的東西清空,他仔細把那縷頭發放進了那小小的錦囊裡。
怎麼就變白了呢,陸珩明明是黑頭發啊。
将錦囊重新揣回懷裡,按了按,确定它還在後,喻長安撩開床簾,喊了一聲:“小李公公?”
李朝生推門進來:“殿下?”
喻長安朝他招手,笑得很無辜:“來來來,過來……小李公公啊——”
李朝生撓撓頭,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還是走了過來:“殿下,奴才在。”
“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李朝生:“什麼事情?殿下盡管吩咐奴才。”
喻長安湊過去,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李朝生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這……這……”
小李公公有點結巴。
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殿下,這……不太合适吧?”
“有什麼不合适的?”喻長安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你隻管按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李朝生像是還想說什麼,不過看着喻長安的樣子,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是,奴才這兩天就替殿下去辦。”
————
喻長安再次見到天德道長時,已經是四天後的事情了。
後者還是很喜歡在昏暗的環境裡燒香拜神,那股紙錢燃燒的味道嗆得喻長安直咳嗽。
不過國師大人似乎有些意外,這麼快這位皇子就又來到了司星鑒。
不過對方看起來有些急切,像是從什麼地方剛剛趕過來一樣,天德道長幫他倒了杯茶:“殿下,今日前來……”
“我拿到了!”皇長子自懷中掏出一個純白的錦囊,推到他面前,“國師大人要的東西,我拿到了。”
天德道長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控制了一下,才伸手按上了那個錦囊。
“去蜀川的聖旨已經到了,今天下朝後又和幾位大人聊了聊那邊的問題,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
一番言辭,解釋了皇長子為何在臨近傍晚才過來。
頓了頓,他補了一句:“昨晚拿到的。”
天德道長點點頭,語氣裡多了點真情實感:“辛苦殿下了。”
稍稍停了停,他又問:“殿下,這鬼發……您看着可有奇特之處?”
皇長子似是沒有聽出他話裡的試探,老實道:“有,方相王明明是黑發,可就在我割斷之後,那斷發竟然瞬間變白了。”
如此看來,确實是真貨了。
天德道長放了放心,将錦囊收起:“殿下心懷天下,日後必成大事。”
喻長安聽了,搖頭,語氣聽起來也很真情實感:“國師大人過譽了,我不過也是為了黎民蒼生盡一份綿薄之力。”
兩個人又這樣客套了一會兒,皇長子才起身告辭。
站在司星鑒門口‘目送’皇長子的馬車離開,年輕的道長嘴角揚起一抹笑。
的确單純。
他就這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天色全暗,伺候在身邊的小童上前問他要不要放水沐浴。
喻長安的馬車就是在這時候折回來的。
直到馬車咕噜咕噜又停在了司星鑒外,天德道長還是有些意外。
“殿下?”好在他的表情依舊得體,語氣也很合适,說出的話也依舊很是溫和,“您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這次出宮稍微晚了些,剛剛才被身邊的下人提醒宮門已經落鎖了。”
喻長安拱手作揖,低頭,動作間遮住了就快要壓不住的嘴角。
“想了想,我對方相王還是有些問題,希望國師大人可以解答。”
“還有就是……”
說到這裡,他停了幾秒,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有點無奈:“宮門已鎖,我回不去了,可否在國師大人這裡借宿一晚?”
诶嘿。
偷偷進不來的話,他就光明正大的進來。
咱就是說,這下誰還分得清他和愛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