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祁谙坐于上首,聞此收了折扇,沒什麼表情,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扶手。
“我記得,譚家二姑娘不是要出家嗎?怎地又入紅塵了。”
他說罷,兀自笑:“再晚兩年,我已能做她阿爹。”
肅王正值而立之年,肅王妃的位置卻一直懸置,其父早就去世多年,隻得作為叔父的皇帝操起心。娶妻立妃皇帝也提過多次,以往總是聽一聽肅王意願,這回卻是直接賜婚,闆上釘釘。
算不得一門太好的親事,其間陛下藏有幾多盤算就要另說了。
細說,單從太子之位上,崔陟和肅王并非同一立場,勸說無果,崔陟沒有加入陣營的絲毫動搖,肅王卻不太在意般。
表相裡相,崔陟不枉多讓,官場客套,他也無甚放在心上。
***
将小門推開,幾十階石梯攀沿假山映入眼簾。
沈淨虞三人踏階而上,登上假山閣的平台,隻覺視野開闊,清風拂面。西斜的太陽橘紅又紫,霞雲繪染天空的畫布。
鮮活的光和景,恍若隔世。
登高望遠,視線平落,果真如鳴心所言大半個将軍府納入眼底,最近處的院牆能看到一些府外街道。
沈淨虞想到昨晚如夢的出行,人、街、事都讓她有一種似真似假的感覺。
遠不真切,好像出去了,然後呢?什麼能夠證明她出去了?她甚至無法看到那片街,可觸摸的隻有将軍府的圍牆。
暮色将至,夜風漸起,短短幾日,傍晚是越來越涼了,高處更甚。
柳夢秋為她披上外衫:“起風了,娘子往裡躲一躲。”
沈淨虞攏了攏衣,步伐依言後退,遠離窗牖。
正對面的屋舍裡猝爾出來個男人。
衣冠齊楚,氣質非凡。
他站在門口停了須臾,環視庭院,向前兩步,走出了屋檐。男子遽然擡起頭,望向假山閣的方位。
遙遙距離,四目仿若在中空對上,沈淨虞愣怔,矮身借建築擋住自己。
躲到圓柱之後,她方覺有何必要,這麼遠,她都看不清長什麼樣,對方不見得看到她,況且,即便看到,似乎也沒什麼。
側身投出視線,男子已經不見蹤影,院中站得挺直的赫然是崔陟。他正望過來,看到了她。
手指蜷起又松,沈淨虞最終沒有下去。沒過多久,足聲響起,由遠及近,昂藏身形裝滿門框。
“下去。”
柳夢娘、鳴心垂下眼,領命而去。
假山閣不大,幾步就到窗邊,崔陟越過她伸手關窗,風鑽不進撲打在窗口。
他将她抵到軒窗上,食指挑起她的下颌,目光流連在桃紅唇瓣,欺身細嘗,恍惚吃到了汁水香甜的甜桃。
一時沉醉,沈淨虞趁他不妨,屈肘格開兩人距離。
他不氣不惱,簡單地動作,她的雙手已經反剪到身後。
“為什麼不聽話?”沒有回複,他低頭邊親,邊用上揚的氣音‘嗯’了聲。
沈淨虞别開臉,冷語:“我沒有那麼嬌弱。”
他輕輕笑,察看她因偏頭露出的細頸,指腹磨過淺淡的痕,“在看什麼?”崔陟自徑說下去:“這裡風景很好是不是,冬日阖窗,生上暖爐。”
雪花簌簌,圍爐窩在小閣,看天地茫茫,月色央央。
沈淨虞沒興緻展望他的暢想。出去一回,她就要再出去更多次。
她抿唇:“我要出去。”
抿起唇時,她的兩頰總會微鼓。她不知道自己展示憤然不滿,在他眼中氣囊囊得可愛。
崔陟覺得甚為有趣,捏了捏她軟軟的臉頰,勢要讓沈淨虞臉上的神情擊碎、重組,收獲一記極度不善的瞪眼,他反而眼底笑意愈盛。
“帶你出去,不過——”
他鉗住她的下巴,傾身咬她的唇瓣,倏地凜然正色,意味深長地盯着她:“若有上回,阿虞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猶如森寒傾覆,沈淨虞臉色發白,他的警告令她惶悚不安,雙腿發軟,他撐着她的腰,牽住她的手,語氣是截然不同的溫潤。
“回去吧,該用晚飯了。”
***
天色已深,主君還在書房看書,必須要讓沈娘子在旁作陪,鳴心心道這是要留宿霁雪院。第一次這麼平靜和諧地要在這兒住夜,她竟然沒被趕出去,鳴心還有一點不自在,找柳夢娘拿主意,可要另外準備什麼。
柳夢娘隻說床鋪理好,叫水房備上熱水以備不時之需,其餘聽從吩咐。
等兩刻鐘後,二人從書房轉到卧寝,鳴心和柳夢娘候到房門外,阖起門的刹那,眇眇忽忽聽到渾厚磁性的男聲從裡傳出來:
“中午自己塗了嗎?”
屋内,沈淨虞拽着裙擺對峙,神情堅決:“我自己來。”
她的推拒不痛不癢,撼動不了半分,崔陟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弄傷的,自然由我親自補過。”
隻是五六分力,她就無從抵抗,裙角滑過她的手心,握住了虛空,而後攥成了拳。
道貌岸然。
沈淨虞恨然暗譏,擺出死活随意的姿态。
他卻不甚在意,誇獎她的乖巧聽話,在看到紅腫時,歎了句:“怎麼這麼嬌嫩。”
清香的藥膏悉數塗抹,他的手指停了停,刮蹭腿内側敏感的肌膚,如願感觸到沈淨虞下意識的抖索。
隐秘脆弱近在眼前,很多想法不受控制地蹦出來,胃裡莫名分泌出酸水,本不該問,但他就是脫口而出:“他會幫你塗藥嗎?”
他是誰,雖未指明,然不言而喻。
沈淨虞僵滞,想要合攏雙腿卻落空,惱意驟生,他到底要幹什麼?!
咬牙怒:“師兄才不會如此粗暴!”她繼續攻擊,“把我弄傷才能證明你行嗎?”
崔陟告誡過她,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那個人那個名字。
以“他”替代,已很令他不爽,“師兄”這種親昵特殊稱呼,又或“管循”大名便是字節他也不想聽到。若是再進一層次,從她口中聽到“夫君”“丈夫”這類身份屬性明确的,崔陟隻想把和離書拿到她眼前,讓她一字字看清楚事實現狀,狠狠懲罰一番使她再不敢吐出這幾個字。
名稱如此,事關男人尊嚴,他直接黑雲盤繞,面沉如水。
當下,崔陟手中已沒輕重,控住她的膝蓋,渾然意識不到是他先挑出的事端。
“他怎麼對你?從哪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