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鴨嗓往對面街瞧瞧,沒見着人影,隻聽着隐約聲響,疑惑道:“廣場舞換曲子了?那群老頭老太還有這品味?”
與他并肩走在一起的灰毛探頭探腦:“範,範哥,咱,咱要不要過去,過去瞧瞧?”
“走走,咱們去看看——”
公鴨嗓搭起奶奶灰的肩膀,正興緻勃勃地要跨馬路,忽地一個激靈:“看什麼看!正事兒都還沒辦呢!應哥哪有那個太平洋時間陪你看大媽跳廣場舞啊!”
奶奶灰被範錢榮這沙啞的大嗓門吓了一跳,連忙點頭,一句“有道理”說得磕磕巴巴,拉長成了十幾個音節還沒說完。
左邊一個公鴨嗓,右邊一個結巴。
應潭落在他們身後,面無表情:“别扯着嗓子瞎叫喚,傷耳朵。”
“哎應哥,”範錢榮聽他開口,放慢腳步,笑嘻嘻問他:“最近忙什麼呢?打完架有時間不?哥幾個去喝點酒啊。”
應潭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地磚,淡淡道:“沒空。”
“别唬我,大晚上的你能去幹啥?”範錢榮不信:“泡妞兒啊?不可能吧。”
應潭懶得理他,結巴在旁邊吃吃地笑,還重複:“不,不可能。”
範錢榮作為曲溪有名的街溜子,自懂事起就立志成為混混頭兒,從小到大沒學過好。
抽煙喝酒打架逃學他一個沒落下,初中畢業後在社會上混,沒幹成什麼大事,倒是認識了不少人,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百樂酒吧的王老闆就是他的朋友。
對方也是個奇人,三十來歲的社會人,和一個十八歲的不良少年頗有話說。
應潭他們一進酒吧,那王老闆就迎上來,焦頭爛額的模樣:“小弟,你可算是來了——你們怎麼就三個人?”
“三個人怎麼了?”範錢榮一副氣焰嚣張的模樣:“王老闆,你不是道上的,有些人物你不認識。”
王老闆戴着個眼鏡,瞧着像個老實人,搓手問道:“這幾位是……”
“你瞅瞅,這位是越哥,龍華技校一把手,手下幾十個小弟。”
範錢榮張口就來,“再瞅瞅這位,這是咱們應哥,也是個能以一敵十的狠角色,以前拎着花瓶把人打進過醫院。”
應潭站在後頭,手插在兜裡,聞言掀起眼皮,閑閑瞥了範錢榮一眼。
王老闆吓了一跳,連忙擺手:“喲,也沒必要這麼暴力。”
他說着,悄悄打量範錢榮口中的這兩位哥。
那染着奶奶灰的“越哥”瞧着普普通通,看不出深淺;另一位“應哥”長得出奇英俊,眉眼森冷銳利,雖然年紀輕輕,但确實是副不好惹的模樣。
王老闆謹慎道:“還是穩妥點吧,能動口就别動手,吓着客人了就不好了……”
“你别管這事兒咱們怎麼處理,盡管放寬心,保證給你辦妥了。”
範錢榮打斷他,拍拍王老闆胳膊:“那幾個孫子在哪?”
王老闆遲疑地側過身:“……可不就在那坐着嗎。”
範錢榮這種能在魚龍混雜的圈子裡混開的人,多多少少有幾分機靈狡猾。他其實打聽過王老闆酒吧裡的這事兒。
王老闆是外地來的商人,見曲溪這邊好像有點兒要發展起來的苗頭,就跑來這裡,買了家酒吧。
這酒吧被本地的一個小老闆看上了,一直沒買,就想着再壓點價。王老闆這一介入,人到手的肥肉飛了,心中自然有怨氣,花錢請了混混來惹是生非。
據範錢榮了解,那些混混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都是些沒讀完書就出來混的不良少年。
所以當應潭輕描淡寫地說“沒必要喊太多人”的時候,他不假思索地點頭應下了。
結果到了酒吧卡座,範錢榮氣勢洶洶地站定,心中就是一個咯噔。
一個花臂,一個斷眉,還有個穿着無袖背心,露着鼓脹的肌肉。
範錢榮腦海裡當下就掠過了一句“我操”。
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老王真他大爺的摳門,五百塊不知道夠不夠醫藥費——第二個念頭是情報有誤,早知道就多叫點人。
正巧無袖背心男擡起頭,面目不善,惡聲惡氣地問:“幹什麼?”
範錢榮思緒急轉,想着該如何智取,結果嘴一瓢,不小心吐露心聲,蹦出來句“他大爺的”。
“你說什麼?”花臂男眼睛一瞪,拍桌而起:“哪來的黃毛小子,毛都沒長齊就來爺爺面前找事兒?”
——哦豁。
範錢榮往後一縮,兩條細腿兒一抖。
這下子完蛋,他硬着頭皮,正要說點什麼,肩頭忽地被人按住,借勢往旁側一推。
酒吧的光線朦胧黯淡,少年的大半張面容都被籠在了陰影裡。
應潭指節敲敲卡座靠背,開口,挺平淡的語氣。
“不用磨蹭扯東扯西,知道你們背後有人,直接點兒跟你們說明白。”
“你們收錢找事,我們收錢平事。和氣點就商量一下,人王老闆上外地做個生意也不容易,哪裡得罪人了讓他給你們老闆賠個罪,這事也就翻篇兒了。”
“都在曲溪這小地方混,沒必要鬧得那麼僵。”
那花臂男都準備操起酒杯幹架了,聽他上來四平八穩說了這麼一通話,整個人都愣了一下,與同伴對視一眼。
“道上有道上的規矩,”
一直沒開口的斷眉男忽地出聲,擡了擡下巴,輕蔑地笑了下:“商量一下?你們誰啊?要讓我給面子,還不夠格吧。”
應潭聽他說完,點了下頭。
他垂下眼,拎起桌上的酒瓶,平平靜靜地一砸。
玻璃爆裂聲驟響,酒液頃刻飛濺。
卡座上的三個男人豁然起身,應潭瞥過去,冷冰冰扯起唇角:“行,那就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