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怔然。
靠得近了,她清楚地看見他臉側殷紅的傷口,不由得低眸,又看見了他臂彎間破了絮的棉服。
或許江潮是該避而遠之。
可是那天夜晚無意間在風中聽見的閑言碎語,大概還是在她心底留下了水痕般淺淡的印記。
薄霧于街燈下悄然彌散,張揚的風壓垮了枝桠。
她終于回神,拾起沉靜自若,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我隻信眼見為實,”江潮回答,“隻怕你意氣用事。”
她眉尖微蹙,掃過他的傷痕,輕聲:“早知道就該當場報警。”
應潭眼底的冷淡沉寂似乎消失了一刹,很快又被掩在了夜色裡。
他偏開眼,擡手瞥向掌心刀疤,無所謂地扯唇,“老子爛命一條,打個架又怎麼樣。”
“……”
女孩兒不贊同地看着他,應潭直起身,退開,渾身戾氣不知何時已然收斂。
帶着血氣的灼熱呼吸被平安夜的冷冽寒風掩埋,他開口,突兀道:“手冷不冷?”
江潮眨眨眼,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明所以地回答:“還好。”
應潭的視線也落在她的那一雙手上。
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想來這輩子都沒用自己的一雙手觸碰過什麼髒污,卻屈膝蹲在雪地裡,一顆顆地撿起了沾滿泥灰的蘋果。
他舔了舔嘴唇,察覺到她茫然的神色,忽地轉開話音,“回百佳?”
“……嗯。”
應潭散漫道:“我送你。”
江潮認為他現在更該把他自己送去醫院。
她站在原地,沒跟上,而應潭轉頭瞥來一眼,又回身。
他身上的氣息又一次迫近,骨節分明的長指在她臉側拓下暗影,最後卻隻是落在她的肩頭,拂開一截墜落的枯枝。
“過來,晚上不安全。”應潭收手,淡聲,“不收你錢。”
——這又哪是錢的問題。
江潮在心中輕歎,知道他不會聽勸,終于擡步跟上。
不遠處那幾個少年一直在遙遙望着這邊,不敢明目張膽地盯着看,也用眼角餘光偷偷摸摸地關注了全程。
江潮過去的時候,便察覺到他們個個像是憋了滿腹話要說,卻又像是說不出口,表情分外怪異。
而應潭像是未曾發覺,又或許是渾不在意。
他跨上一輛摩托,長腿支着地面,偏過視線:“鑰匙。”
幾個大男生面面相觑,一把車鑰匙被抛來。
應潭精準接住,插/入鑰匙。
他朝江潮擡了擡下颌,嗓音微啞,泛着些許懶散,“上車。”
江潮輕輕眨了一下眼。
她以為是乘坐那輛五菱,卻未曾想到搭的是免費摩的。
然而衆目睽睽,此刻回絕反而徒增尴尬。江潮收起那點不自然,坐上他的後座,彬彬有禮:“麻煩你了。”
應潭透過後視鏡睨她一眼,偏頭,和範錢榮他們說了幾句話。
她将袋子放好,生澀地系上頭盔,不熟練地扶住油箱。
應潭收回視線,說了句“坐好”。
馬路上沒有多少車輛,城鎮仿若将要陷入睡眠。但應潭開得并不快。
電話鈴聲響起,江潮拿出手機接通。
是林斯敬,問她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這一天過得太混亂,江潮忘了晚上約好一起吃火鍋。她說,“就回去了,别擔心。”
距離太過接近,男人的聲音透過話筒,落入應潭的耳中。
他嘴唇抿成平直的弧度,在她挂斷電話之後突兀開口,“你很急?”
“嗯?”江潮說,“沒有……”
摩托忽地加速,後半句回答被淹沒在風聲裡。
發絲淩亂地揚起,江潮心尖一跳,下意識扶住了他的背,攥緊指下布料。
一聲低而短促的悶哼。
江潮沒聽見,低了低頭,想避一避風。
挨過數拳的背部泛着宛若要撕裂開的疼,應潭壓緊眉,“抱我腰。”
這句話江潮聽見了。
她下意識挪開手,手指無處安放地蜷了蜷。
摩托拐進小路,颠簸不斷,她在幾秒躊躇後搭上了他的腰。
後視鏡裡映出張模糊而英俊的面龐,眉眼冷淡不馴,耳根卻像是凍傷了,泛上更深的色澤。
寒風呼嘯而過,街景連成朦胧不清的光。
這其實是江潮第一次坐摩托車。
長發拍打臉頰,纏入唇齒間,覆于眉眼上。她難得這麼不斯文,心跳随着上下坡跌宕起伏,忍不住提要求:“能不能開慢一點?”
興許是沒聽清,又或許是惡劣作祟,應潭問:“什麼?”
江潮不得不揚起聲音,能唱出清亮高音的嗓子,此刻尾音卻隐約不穩,“你慢一點!”
他似乎嗤笑了一聲,終于緩下速度。
江潮松了口氣,察覺到他的輕嘲,為自己辯解,“風太大了。”
他輕啧,評價:“溫室裡的嬌花。”
“……”江潮安靜片刻,反駁,“我是仙人掌。”
摩托拐出小巷,駛入一條更窄小的路。道路兩側的小樓商店有些熟悉。
一家門店似乎在裝修,前門邊堆着亂七八糟的雜物。有戴着手套的工人從店裡出來,拉下卷簾門,往外看了一眼。
店頂頭牌子尚未摘去,江潮認了出來,“汽修店要改成什麼?”
他漠不關心:“不知道。”